山子第二天下午放了學,剛走到南頭的胡同口,照例又聽狗羊一聲接一聲地叫。那叫聲,傳出去老遠老遠。這時,山子看到了街口旁的一小塊地,那地靠近路邊的畦裏,種了一片胡蘿卜,胡蘿卜的纓子翠綠翠綠的,長得又高又旺。

這片菜地是路邊一戶人家開出來的。這戶人家有兩個女孩,大的十三四歲,比山子大兩三歲,小的七八歲。但不知道為什麼,兩個女孩都沒上學。山子在學校裏從沒見過這姐妹倆。有時在街口碰上了,大女孩就笑著叫他一聲:“山子!”然後,咯咯地笑。山子就應一聲。而小女孩每次見了山子,都躲在姐姐身後,伸出頭來看著他。

從她們家敞著的門望進去,院裏種了十幾棵棗樹。

山子沒有回家,先到東邊的河灘上拔了一些草,回家扔到羊欄裏,狗羊不叫了。

晚自習回來,走到街口上,山子又看到了那一片在夜色中黑黝黝的胡蘿卜纓。

山子想到了饑餓的狗羊,咬咬牙,把書包帶套在脖子上,再伸過左胳膊,把書包斜背在肩上,溜進籬笆裏,吭哧吭哧地薅起胡蘿卜纓來。蘿卜纓又嫩又脆,比草好薅多了。山子在山村已住了三年多,拔草、薅草都很內行了。可剛薅了一大把,卻聽身後有人走了過來,接著是一個女孩的叫聲:“誰!誰在咱地裏?”

嗨,你說巧不巧?正是兩個女孩和她們的媽媽回來了。

山子一聽,抱起蘿卜纓,撒腿就跑。腳步聲在小街上咚咚回響。為了防止讓人家認出自己來,山子多了個心眼兒,故意從家門往前多跑了一段路。蹲下身子,看看女孩的家人並沒有追上來,聽動靜,是開了門,回家去了。自己才悄悄地溜回了家。

山子把蘿卜纓放在了房門口,沒有扔進羊欄裏。狗羊下午吃了草,並沒有叫。

早上起了床,山子拿了一束蘿卜纓來到羊欄門口,剛衝狗羊一晃,狗羊見了忙從地下站起來,迫不及待地去咬山子手裏的蘿卜纓。這蘿卜纓,可是上等美餐,人都能吃呢。

山子手裏的蘿卜纓沒有鬆,狗羊咬住蘿卜纓,一邊咬,一邊用力拽。山子用左手拍了它的頭一下:“你這個饞狗!”他沒舍得把蘿卜纓都給它,隻給了一半,又扔進去幾棵玉米秸。山子對它說:“你今天吃了好的了,不許再叫了啊!”

狗羊隻顧吃蘿卜纓,沒工夫理那幾棵玉米秸,也沒工夫理山子。

上學走到胡同南頭時,正巧路西那一家的兩個女孩出來了。大一點的女孩一見山子,就笑著問:“山子,夜來後晌(昨天晚上)你拔俺家的蘿卜纓了吧?”

山子一怔,心虛地不敢看她們,低著頭說:“沒有。”想趕快走過去。

大女孩咯咯地笑了:“山子!就是你!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就是你!”

山子恨不得地麵上有條縫,一頭鑽進去。

不料大女孩卻說:“哎,山子,這些蘿卜纓子,俺都不要了!你拔了去喂羊吧!”

“是嗎?”山子驚喜地看了看大女孩。那個小一點的女孩,在大女孩後邊,抓著姐姐的衣服,伸出頭來也看山子。

大女孩說:“這塊地,光長纓子不長蘿卜,俺正想拔了它們呢。”

“那太好了!我放了學就來拔。”

放了學,山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收獲那些蘿卜纓。

這時,兩個女孩又出來了,在山子身後嘻嘻地笑。過了一會兒,女孩的媽也出來了,站在那裏看山子。兩個女孩,一個摟著媽的胳膊,一個摟著媽的腿。母女三個一塊兒看山子撅著屁股在那裏薅胡蘿卜纓。山子覺得臉上直發燒,匆匆地薅完了蘿卜纓,紅著臉,抱起來就往家走。連謝都沒對人家說一聲。

還是第二天娘專門去謝了人家,給了兩個女孩一包糖塊。

那家大嬸說:“嗨,大嫂,這麼點事兒,謝啥!我是看著你兒子,可好了!又老實,又懂事。長得眉清目秀的,聽說學習還恁好!”

娘還是那句話:“嗨,好啥!俺這個孩子,傻!”

那幾天,爸爸工作比較忙,天很晚了才回來。大概也沒顧得上找人賣羊的事。吃晚飯時,娘又提起了讓爸爸找人賣羊的事,爸爸說:“唔,這幾天抓緊就辦!”又說,“住在這邊,還是遠了點。特別是中午,回來吃飯太緊張。路上來回,加上吃飯,得一個多小時。要是到了冬天,下了大雪,路就更不好走了。過幾天,我找人打聽打聽,咱還得往莊裏搬搬,離郵電所近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