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臉兒一紅,說:“沒有!”

為了表示不滿和抗議,又大聲說:“沒有沒有!”

胖師傅、瘦師傅、女師傅,還有那個燒火的大叔,都笑起來。

胖師傅瞅瞅山子:“可我看,今天好像有個喜事兒!”

山子早就忍不住了,說:“我考上一中了!”

“是嗎?”幾個師傅一聽,都驚叫起來,“這可了不得!”

女師傅說:“從小看大,從大看老。這孩子,大了有出息呀!”

瘦師傅懂幾句古語,說:“人生有幾大喜事。一是老頭洞房花燭夜,二是少年金榜題名時。小夥子,不賴!”

燒火大叔說:“他這麼大,要在解放前,早說上媳婦了!當小女婿了!”

胖師傅問:“山子,要媳婦不?”

山子紅著臉,大聲說:“不要!”

胖師傅還不散夥,又對那個女師傅說:“哎,嫂子,你不是老說給你閨女找對象嗎?哎,這不是來了一個!”

女師傅咯咯地笑了起來:“哎喲,雲老師家的公子,俺那莊戶閨女可高攀不起!再說,俺那個,十七了,也太大了!”

師傅們又笑起來。

山子吃不住勁兒了,想趕緊走人。

胖師傅這時切好了肉,又在碗裏舀上了兩勺香噴噴的熱湯。

胖師傅說:“這一下,你爸爸可有胡子吹了!”

幾個師傅又一塊兒笑了起來。

山子考上了一中,爸爸樂得天天哼唱京戲:“我正在城樓觀山哪景,忽聽得城外亂紛紛……”這天,爸爸要去縣局聯係工作,說讓山子一起去。

爸爸和山子步行十五華裏到了縣城。爸爸拉著山子的手,一進縣局大門,就有叔叔阿姨問:“山子,考上一中了嗎?”或問:“山子,考上了嗎?”山子說:“考上了!”爸爸的臉上更是滿麵紅光。

爸爸悄聲說:“你剛才回答叔叔阿姨時,說‘考上了’的口氣有點兒驕傲。再回答時,聲兒別那麼大。”

山子點點頭。

山子又想起了縣局大院裏的一幫子小夥伴兒。又想起了會拉京胡的張叔和他的四個女兒,也不知那四個姐妹,還有那個用匣槍打狼的八路軍通訊員叔叔現在在什麼地方。就說:“爸爸,我想見見那個叔叔。”

爸爸說:“等你再大兩歲,你自己去找他吧!”

爸爸去聯係工作,讓山子去總機室找蓮姐“彙報彙報”。蓮姐聽了自然十分高興,拿來一個硬封麵的日記本,一支鋼筆,送給山子。

爸爸領山子去理了個發,之後進了理發店旁邊的浴池洗了個澡。出來把山子領進了一家飯館。

爸爸問:“兒子,想吃啥?”

山子說:“我想吃糟魚。”山子老長時間沒吃那種又酥又香的糟魚,饞了。

爸爸問夥計:“小夥子,有糟魚嗎?”

夥計把肩上搭的毛巾扯下來,擦著手,說:“大爺,這糟魚,還真沒有。糟魚,都是小攤上賣的。”

“那,有香菇燉雞嗎?”

“有,還是砂鍋燉的。”

爸爸問山子:“吃香菇燉雞,行吧?”

“行!”山子最愛吃雞了。

爸爸說:“好!上一個!”又說,“再來一兩白酒!”

在家等縣一中開學的日子裏,一天吃了早飯,山子去了東灣小學。

學校放了假,從那個走了五年的石拱門進去,院子裏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六年級一班教室的門也鎖著,進不去。山子上了那個他登過好幾次的土台子,在上邊站了一會兒。又到教室的窗戶前,看裏邊自己坐過的位子,看同學們坐過的位子,再看老師站過的講台。突然想到,這個教室,已不是自己的教室了。再開學時,就有新的六年級的學生坐在這裏了。忽地,山子的心裏第一次掠過一絲憂鬱。

山子穿過教室門前的過道,來到後院。這裏更加幽靜。他抬起頭,看那兩棵枝葉繁茂的大槐樹,看那樹杈上掛著的小銅鍾。打鍾的繩子垂下來,在風中輕輕地擺動著。一隻花喜鵲飛過來,落在了屋簷上,翹起長長的尾巴,衝山子喳喳喳地叫了幾聲。接著,又飛來了一隻花喜鵲,落在了屋頂上,也喳喳喳地直叫。

山子又來到了前院。

明媚的陽光,從東天照過來,照在土台子上,照在夥房、教室的石牆上,院子裏顯得特別明亮。一群群的小麻雀在院子裏飛來飛去。幾隻黑色的燕子,在院子上空不停地盤旋。兩隻白頭翁,在楊樹上叫得非常好聽。楊樹葉子密密的,看不見鳥在什麼地方。還有一隻白貓、一隻黑花貓在院牆上慢慢地走著。它們看看山子,也不害怕。

山子轉過身,往石台階下走,沿著那一排高高的樹葉嘩嘩啦啦響的大楊樹,往校門口走去,一陣嘹亮的歌聲似乎又在耳邊響起來:

七月的輕風吹送著花香,

祖國大地閃耀著陽光。

邁開大步,走向生活,

條條道路為我們開放。

再見吧,親愛的母校,

再見吧,親愛的老師。

再見吧,再見吧,

我將要帶著獎章再回來拜訪,

為勝利同聲歡唱!

我將要戴著獎章再回來拜訪,

為勝利同聲歡唱……

2009年5月5日於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