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貼在室內的南牆上,是油印的,上邊密密麻麻的名字印了兩大頁。皮鞋主任也坐在裏邊。室內光線比較暗,主任的黃臉成了黑臉,臉上也沒表情。山子顧不得留意他穿沒穿皮鞋,二胡是不是掛在牆上。山子進去後,男同學用手指在榜上找了一下,指著一個名字說:“這不,是你。”山子頓感一陣輕鬆。又覺得自己的名次考得太靠後了。男同學看出了他的心思,說:“你這考得已經很不錯了。全縣幾千個考生呢,一中隻招二百多個。”接下來,山子就開始打聽誰考上了。本班的還有大泉等,一共6個同學。但摸底考試時考得最好的劉喜卻不知為什麼沒考上。二班裏,山子最要好的朋友大虎也考上了。

很巧的是,大虎又跟山子被分到了一個班。

令山子意外的是,那個跟他一塊兒考初中的同桌男孩也考上了,就在鄰班。本來,山子以為他考不上的。這天課間休息時,山子見那個男孩在瞅一棵柳樹,可能是看螞蟻爬樹吧,就走過去跟他打了個招呼,問:“你也考上了?”不料,男孩對山子很冷淡,隻“嗯”了一聲,就不看他了,用手指去摳一塊樹皮。山子心想,你連個招呼都不願跟我打呀?要不是我,憑你那點兒水平,你能考上?我讓你看的幾道算術題,起碼多加了20分。

山子憤憤不平地把這事告訴了大虎。大虎說:“理他幹嗎!”又正色說,“哎,山子,考初中時讓人看題的事,可別再跟別人說了。對你不好。”

山子一聽,連連點頭。

看完榜在院子裏,山子碰上了數學李老師。李老師依然是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不苟言笑。他知道山子考上了,卻問:“山子,你知道自己錯了哪道題嗎?”

山子說:“不大清楚。但肯定有錯的。不然,我不會考48名的。”

李老師很認真地問:“第四題做對了嗎?好多同學,都錯在這個第四題上。”

山子實在記不起來第四題是怎麼回事了,含含糊糊地說:“好像是……好像是……”

李老師卻把題複述了一遍,又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解給他看。山子不住地連連點頭,但腦子裏卻一點兒也沒印象。就想,哎呀,李老師真是個責任心非常強的老師。自己那一次拿掃帚把兒當槍,衝他的後背瞄準,實在是太不對了。但李老師卻沒給自己小鞋穿。

李老師又問:“你姐姐姐夫都好吧?”

山子說:“好!”又說,“他們的女兒快一歲了。”

李老師又說了一句:“我和你姐夫,還是親戚呢。”

山子朝語文李老師的辦公室跑去,剛穿過過道,迎麵卻碰上了班長小桂。小桂的臉色不好看,像是哭過的樣子。她看了山子一眼,低著頭匆匆地走過去了。山子知道她沒考上,也就不好跟她打招呼。

李老師的辦公室裏,已有了七八個同學。有考上了的,也有幾個沒考上的男生,問老師怎麼來複讀。十三四歲的男孩子,並沒有太沮喪的樣子。

山子一口氣跑回到家,先對娘說了,娘高興地合不攏嘴。說:“快去告訴你爸爸吧!晚上再寫信告訴你姐姐!”

山子剛跑出大門,迎麵就碰上了趙三哥。三哥背了老大的一筐草,草從筐裏奓著,看起來像一隻大刺蝟。趙三哥正往隊裏的牲口棚走,腰都壓彎了。山子叫了聲:“三哥,我考上一中了!”

三哥黑紅的臉上全是汗,說:“好啊,兄弟!我早就說,俺兄弟考一中,是上樹摸夜雀(喜鵲)——把裏攥的事!”

山子咧開嘴笑了,說:“哥,我替你背會兒!”

三哥說:“你可背不動!”又問,“俺大爺知道了嗎?”

山子說:“我正準備上他那兒去。”

三哥說:“那你快去吧!”

“哎!”

如果不是碰上了,本來山子也打算吃過晚飯,去三哥家跟他說一聲的。

山子朝公社郵電所跑去。自打上了六年級,山子就不管爸爸的菜地了。隻是爸爸收獲了南瓜、吊瓜,拿不了的時候,才讓山子去幫他拿。爸爸種的地,麵積也縮小了很多。種南瓜主要不是為了吃,而全當是玩,當鍛煉身體了。爸爸自我打趣地說:“老漢今年五十八,辛辛苦苦種南瓜。”

山子跑到爸爸的營業室門口,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說:“爸爸!我考上了!考上一中了!”

爸爸一聽,高興地臉上放出光來,光光的腦門兒越發亮了。

爸爸的同事毛叔叔也高興地說:“行啊!小夥子有出息啊!”又對爸爸說,“老雲,你這一兒一女,太給你爭氣了,太有出息了!”

爸爸取出一元錢,遞給山子:“去肉鋪,打一碗醬下貨!”

山子知道,中午爸爸要喝酒了,也是為了慰勞山子。

回家拿了個搪瓷碗,在去肉鋪的路上,山子忍不住唱了起來:“來來來,我用羊羔美酒犒賞你的眾三軍哪!”

這一句是諸葛亮在《借東風》中的唱詞,還是兩三年前跟娘學的。但山子唱得卻不像京戲,京戲是不好唱的。

到了肉鋪,胖師傅給切了一塊豬肝,又切了一塊豬肚,再拿過一隻豬耳朵,一塊一塊切成條。邊切,瞅著山子一臉的喜氣,還老唱:“紅纓槍,那個隆個隆個隆!拿起了紅纓槍,去打小東洋……”就問:“山子,有什麼喜事?說上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