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箱子的顏色喜慶,招人稀罕,另外,作工也很精細。老姑心裏美的象開了花兒。留二木匠吃了飯,二木匠抽到了平時很難見到大前門煙卷,喝到了內部搞到的茅台。
臨走的時候,老姑覺得實在過意不去,非塞給二木匠三十塊錢不可。二木匠看著那三張大團結,眼睛有點發直。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堅決推辭。
最後,老姑生了氣,說“不要錢就是看不起老姑,以後就別再登老姑家的門兒。”
二木匠揣了三十塊錢,胸口像揣了一團火,他分明從那團熊熊的火光中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美好的生活。
“哼!城裏人有啥了不起?不就是有個黑白電視,有兩輛破自行車嗎?我二木匠以後的生活管保比你們好!”
二木匠為老姑的女兒做的箱子一傳十、十傳百地出了名,於是就托老姑讓二木匠做,並且說價錢好說好商量。
從此,村裏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看到二木匠用排子車拉著大紅的箱子趕早去青山。有人問,他就說:“給老姑家做的。”
給親戚家做家具,又不是做買賣,跟資本主義尾巴挨不上。但老支書還是很納悶兒,這兔崽子哪兒來的那麼多老姑呢?我活了這麼多年紀,怎麼不知道他有那麼多姑表親呢?
慢慢地有了錢,二木匠的生活好了起來,腕子上戴了上海全鋼的手表,明晃晃的;自行車也換了新的,是那種鏈條在鏈盒裏麵的,烏黑發亮,車把上的轉鈴脆生生地響。
“飯好了嗎?”
二木匠有點著急了。
“催什麼催?沒看人家手腳不沾地的忙嗎!”
桂花在堂屋裏放好飯桌,把飯擺上,又切了碟子鹹菜,從碗廚子裏拿出一碟子花生米。
“你糊弄啊,咋就給你老頭弄這吃的呀,怎麼著也得炒倆雞蛋啊。”
“你將就著點兒吧,大清早兒的,你倒成了功臣了?”
“我不是功臣,你能穿上的確良的衣服?我不是功臣,你能騎上‘大鏈盒’的車子?”
“得,得,得,看把你能的。你是功臣,行了吧。我看你能能到天上去。”
“頭發長,見識短。”二木匠端起粥碗,剛吸溜地喝了一口,還沒等咽下去,屋裏的睡覺的狗剩喊開了:
“媽!我撒尿!”
“這龜兒子,老子吃飯他撒尿。”
“又沒撒到你的碗裏,怎麼看什麼都不順眼?”
“狗剩,尿罐子在炕沿邊兒呢,自己尿吧。”
稀裏嘩啦,屋子裏一陣瓷器摔破碎的聲音。
“啊——啊——”
狗剩咧開嘴嚎開了。
“媽,尿罐子打了。”
他這一哭,把正睡覺的丫蛋兒吵醒了。
丫蛋剛剛三歲,睜開眼睛就找媽媽。見媽媽不在,也咧開嘴哭開了。
“媽——”
“這兩個小王八羔子,大早起的嚎哪門子喪!”
二木匠把碗重重地墩在桌子上,罵到。
桂花趕緊用抹布擦了擦手,急火火掀門簾跑進屋子裏。
“哎呀呀,我的少爺,姑奶奶,別哭了。再哭你爸打你們了。”
桂花拉著電燈,一地的破尿罐子碎片,滿屋子的尿臊味兒。
狗剩還在咧著嘴哭。
“媽,我尿被窩裏了。”
桂花也來了氣,輪起巴掌在狗剩溫熱雪白的小屁股上,啪地打了一巴掌。
“啊——啊——!”
“敗興,老子不吃了,走了!”
二木匠進屋子拿起棉衣,戴上帽子,氣哼哼走出了門。
桂花追出門,問:
“錢帶好了嗎?”
“丟不了哇,快去伺候那倆活寶吧”。
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色,在天際,也顯出幾分淡淡的玫瑰紅的顏色。公雞一聲接著一聲地啼鳴著,村子裏還很靜謐,隻有幾個趕早揀糞的老頭在黑糊糊的路上晃蕩著。
二木匠今天趕早的主要任務是要趕上去青山的公共汽車,到市裏把桂花而他自己都特別喜歡的收錄機買回來。
二木匠愛聽青山皮影,但收音機裏不是每天都能找到。他那天到三瘸子家去,見人家有個收錄機,想聽什麼就錄什麼。
三瘸子是走街串村照相的,腿腳不利索,所以就討了這麼個營生。雖說資本主義尾巴要割,封資修要批,但大家都不跟瘸子作對,支書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三瘸子靠自己的一張一張的哢嚓照相,也積攢了一點錢,討了一個有點腦子不太好使的女人做老婆,過起了很滋潤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