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油簍街、糠市街、紗帽街、棉花街(此街已消失,大略在現錦江區政府附近)等所在的位置,唐宋時代一定是在大慈寺院內,而院內不可能有市場在其中,所以那些由這些專業性市場命名的街道,至少應該出現在南宋覆亡,元明以後或者更晚。比如糞草湖街的存在有兩說,其一是說大慈寺由於僧人多,由此地通過水道入金河將汙穢的東西拉走,但有人認為從地理位置來看,殊不經濟,因此這是訛傳的結果。複次,元滅宋後,成都十分荒涼,是因元軍將此地作為養馬場而得名。果如此,至少證明大慈寺的荒涼,受戰禍之損非常嚴重。因為以大慈寺在唐宋時期的繁盛,它的周圍不應該如此荒涼而成軍用馬場。明代的幾場大火,特別是張獻忠的屠蜀,使四川包括大慈寺遭受毀滅性的打擊。在此之下,荒涼的大慈寺故地,便被民占,因為大慈寺故地及周邊畢竟屬於良田美土,陸路和水道也比較方便,逐漸成為市場,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我傾向於認為油簍街、紗帽街、糠市街、棉花街等都應屬清代的街道,因為這些專業性的市場街道隔得如此之近,沒有一定的人口密度和消費能力,是斷然不能形成的。也就是說,湖廣填四川移民潮百年後,在乾隆後期、嘉慶朝才逐漸形成了這種專業性市場如此頻密的街道格局。油簍街這樣的街道,本身就證明了這一帶的食指之繁,另外大慈寺的寺僧供養需要用油,也是與這一地區有點長明燈的需求有關(成都有多處的地名天燈巷,其意旨在此)。從唐宋到現在,圍繞古大慈寺的商業運營,不知凡幾。民國特別是抗戰爆發,米市已由南北米市發展為東南西門均有,而柴市依舊以水津街一帶為主,價則冬末春初必漲,夏季則降,殆因洪水便利,柴木較多之故。今之古大慈寺周圍的商業繁盛和人口之多,不必多說,因為大家已有眼目可見。且拿1943年複興書局出版的周芷穎編《新成都》為例,用衣食住行來分析圍繞古大慈寺周圍的街道,商業如何繁盛——還要去掉一些無招牌的——從而證明圍繞大慈寺的市場傳統。
小食店12家:賴湯圓(總府街,雞油湯圓)、呂記(總府街,犛牛肉鬆)、排骨大王(總府街,排骨)、明湖春(總府街,各種麵點)、三六九(總府街,湯圓);燒麥大王(悅來商場,燒麥)、四五六(悅來商場口,紅燒蹄筋);天天好(春熙東路,金鉤包子)、飶其香(華興正街,片耳鹵麵、金鉤包子)、盤饗市(華興正街,各種鹵肉)、李鈺興(城守東大街,豆花飯)、大麵鋪(南打金街,蒸牛肉、燉牛肉麵)。
大嚼餐館8家:榮樂園(布後街)、明湖春(總府街,北味)、哥哥傳(總府街)、漲秋(總府街,中菜西菜均有)、頤之時(華興正街,中菜)、長美軒(梓潼橋正街、中菜)、普海春(春熙西路,中西菜肴)、冠生園(正科甲巷,中西菜)。
飯店13家:香山飯店(華興街)、建川飯店(華興正街)、春熙飯店(春熙北路)、青年會寄宿部(春熙路北段)、普海春飯店(春熙西路)、五洲公寓(春熙西路)、合敘飯店(梓潼橋正街)、新陸賓館(湖廣館街)、永成旅館(城守東大街)、先進旅館(城守東大街)、新成旅館(中東大街)、大安旅館(下東大街)、宜賓旅館(下東大街)。
從以上可以看出,大慈寺周圍的吃(小吃、正餐)和住的地方都相當多,且有各種品位和檔次的選擇。倘使沒有相當的常住人口和流動人口,沒有穩定而旺盛的消費能力,是不可能競爭出這麼多的花樣,有這麼多選擇的。小吃多,是滿足大慈寺周圍商家裏的一般工作人員的飲食需要,價廉而實惠;而“大嚼餐館”則是公司領導層和各種社會名流進行商務洽談或者諸種應酬的去處,這些地方高檔名貴,很有特點。最值得注意的是中西菜館之多,似乎並不亞於今日之成都,這典型地反映了社會及人們的趨新程度。當然,還有一點是當時成都作為抗戰後方,來了全國各地的人,帶來了飲食上的新需要新融合。
事實上,就是1909年傅崇矩所出的《成都通覽》中說,東門有赤貧者住的雞毛店,而東大街、西大街的客棧商號住者甚多。“若官店,則以打金街、青石橋、華興街、棉花街、水花街、湖廣館街為佳。”傅崇矩還特別提到彼時主管成都市政的周孝懷的善政,即注意客棧的衛生、通風等的改善。每一處的客棧要求不一樣,棉花街、青石橋的店允許賣唱者進店為客人演唱解悶,而東大街之店則不準騷擾客人。1909年古大慈寺周圍可住的官店:棉花街有高升店、聯升店、天源店;湖廣館街有天祿店、會昌店;總府街有悅來旅店;華興街有明源店;東大街裕成店、天恩店。這天恩店是如今住在我們院子裏的車輻老自家的舊產,也算是有緣,在車老尚未出生前已是成都名店了。1943年住的地方也相當多,不僅因為大慈寺周圍特別是春熙路一帶,是非常繁華的市區,更兼牛市口到東大街一帶,就是從川東方向到成都來的必經之地,很多人都會下榻在附近一帶,所以,彼時的旅館業比今日的大慈寺周圍還更為繁榮。
商業公會的存在和職業工會的建立,普遍體現出一個地區的商業情形。商業公會反映出雇主(資方)的影響力,而職業工會也展示了雇工(勞方)不容忽視的權力和博弈能力。我們從下麵所羅列的職業工會和商業公會的資料,可以解讀出一些基本的信息。資方力量在古大慈寺周圍的力量強大,而勞方相對較弱,這毋庸多言。因為資方勢力強大,要在易於聯係的要衝設置自己的同業公會,以便解決更多的業務往來和商業糾紛。而勞方勢力相對較弱,他們沒有能力把這樣寸土寸金之地拿來作為自己職業工會所在地,職業工會的成立者都非富有的老板,而是勞方中比較有談判能力和鬥爭經驗者。有趣的是,連擦釘鞋都有職業工會,可以想見那個時候商業自治水平和民眾權利意識有多麼高。
各職業工會5家:京果業職業工會(吳平川、棉花街口王者香)、飯食業職業工會(張銀武、下東大街杏簾)、影院技工業職業工會(鄒晰楷、藩署街13號)、派報業職業工會(黃肇繼、華興街複興茶社)、擦釘鞋業職業工會(楊銘,棉花街2號)。
商業各業公會32家:錢興商業同業公會(陳益廷、西東大街21號、福川銀行)、圖書教育用品商業同業公會(張屏翰、春熙路、商務印書館)、百貨商業同業公會(王子華,春熙北路、益大),銀樓商業同業公會(李鬆儒、總府街38號、天鳳銀樓)、金店商業同業公會(姚仁山,春熙路,祥興隆)、印刷商業同業公會(唐子楨,梓潼橋街60號,維新印刷局)、修造人力車商業同業公會(王為本,梓潼橋正街,勝利)、麵粉商業同業公會(艾冰台,梓潼橋正街,麥興麵莊)、棉紗花商業同業公會(林竹村,上東大街98號,新和祥)、絲商業同業公會(林竹村,上東大街98號,新和祥)、麵食商業同業公會(張銀武、下東大街106號、玉成號)、製革商業同業公會(劉自慶,總府街131號,永川)、屠宰商業同業公會(王次光、湖廣館街,龍記)、茶業商業同業公會(曾子欽,三聖街94號、恒升永)、木器商業同業公會(劉文華,書院西街20號,同興公)、西藥商業同業公會(傅文翰、中東大街75號,華西藥房)、香貨商業同業公會(上東大街91號、玉槐軒)、煙草商業同業公會(何伯英、武城大街、翁豐隆)、生綢工業同業公會(漆德全,下北打金街46號,德全機房)、綾紗工業同業公會(謝尚章、南紗帽街6號,洪發)、絲輕工業同業公會(張永和、天涯石南街78號,永和號)、刺繡工業同業公會(崔廷文、科甲巷20號、裕豐仁)、瓷器商業同業公會(魏子強、北打金街、福泰)、影戲院食品商業同業公會(吳永聰、總府街智育)、紙煙商業同業公會(劉集臣、總府街88號、同德商號)、運輸商行商業同業公會(段呈祥、上東大街79號、德合公運商行)、石器商業同業公會(傅青雲、西糠市街12號、傅清盛)、照相商業同業公會(向敏堃、春熙北段、東亞相館)、軍裝商業同業公會(李達卿、總府街106號、新茂通)、川產絲織品商業同業公會(廖文長、春熙南路35號、世昌)、染織業工業同業公會(王慎齋、春熙西路8號、佰林)、紙張產製商業同業公會(馮肇壁、中北打金街24號、玉森公)。
在古慈寺周圍的同業公會,竟達32家之多,出現的頻密度相當高,同時也囊括了很多種商業領域,甚至有軍裝商業同業公會,這說明軍裝的買賣在彼時也許是當做一種市場商品來經營的,這倒是一件值得探討的事。至是因為商家及同業公會頻密,才使成都比較有名的23家銀行,有8家在春熙路、華興街、總府街經營,占總數的近三分之一,再一次證明大慈寺周圍作為商業中心的魅力之所在。
成都的夜市起於何時何地,至今未有定論與詳考。漢代的老百姓為了晚上能點燈織點布,因消防做得不到位,釀成了火災,被當局一禁了之。後來隻有等廉叔度這樣的能吏來了過後,才放開了一禁了之的粗暴簡單的做法。廉叔度要求大家做好防火措施,同時政府也加強疏導管理,做好消防工作,老百姓從中得到了實惠,使得民眾給他讚歌:“廉叔度,來何暮;不禁火,民安作。昔日無襦今五■。”四川地區說某人顯擺——五條褲兒重起穿——的言子,其淵源大抵來自此處。傳統農業社會生產效率低下,體力勞動的重活多,人們為求得一飯之飽,所耗費的身體能量是相當高的。一到天黑吃飯了便上床休息,是我小時看到的農村常情。但農閑時就存在許多沒法打發的時間,家庭主婦需要點燈夜織粗布、納鞋子、補衣服,而男性則要打草墩、做竹篾器、做藤編等手工藝,來補貼家用,但這一切都需要照明用的油。油的貴重自不必說,連我小時想就著煤油燈讀書都是件奢侈的事,那麼作為古代成都人來講,何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