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拉著一個比我人還重的大皮箱走下火車的時候,迎麵撲來的水汽使我從困頓中清醒。“南寧——成都”的火車早上六點抵達成都站,我混在人群中,像隻螞蟻。嬌小的我第一次在這麼擁擠的人群裏挪動,周圍都是些人行色匆匆的人們,和我一般大的都有家長幫拉行李,大概和我一樣來成都上大學吧。我想,他們真幸福。這麼想的時候,我感覺都陣陣涼意,從腳底往上噴,從領口噴出來,颼颼地往上吹著我的脖子。
是的,我,古雲,在秋天裏來到蜀都蓉城。當我走出成都火車站出站口的時候,我心底開始陣陣迷茫。我已經習慣迷茫,走在擁擠的地方,我感覺我就要被淹沒。我不知道我究竟為什麼來到這裏,陌生的麵孔,繁忙的大街。抬頭看天,這個城市給了我迷蒙和混亂,灰暗的天,厚重的雲層,周圍的高樓密密麻麻,擁擠而有序。沒有山,習慣抬頭見山,走著坡路的我突然覺得就要被這裏樓層之外的空曠的低垂的天所吞噬,天和人之間隔得如此近而又如此曠遠,近得就要壓住你的頭,你需用力——用力——用力頂住;遠得你仰望它的時候,感覺縹緲,感覺無法上升,因為厚的雲重重的壓住頭使你沒有掙脫的力量,吼一聲都很無助因為沒有人可以聽到你,厚的雲依然飄,緩慢的而又碎裂的感覺手一抓就要閃躲。
這是成都給我的第一次的視覺、觸覺和感覺。
我艱難地拖著行李,睜大眼睛尋找來接車的師兄師姐,錄取通知書上說的,會派人來接。
“同學,你是民大的嗎?”我差點和他撞個正著。
我小聲回答:“是。”
“哪個學院?”
“文學院。”
我昂起頭看著眼前這位高大的男生,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他一手接過我的皮箱,一邊手打著手勢,我這才發現前方“民大”的牌子,一群學生站在牌子周圍。
“你收獲挺大的哦。”一個女生對幫我拉皮箱的男生說。
“人家狩獵得法,嘿嘿。”男生驕傲地回答。
我窘得不知說什麼好,低著頭看著男生的腳後跟。我幹咳幾聲。他才回過頭看我,說:“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紹,我姓遊,叫遊宇,也是民大文學院的,高你一屆,以後你叫我師兄就行”,頓了一下,他又說:“怎麼稱呼你?”
“不好意思,我也忘了自我介紹,我姓古,叫古雲,也是民大文學院的,低你一屆,以後你叫我師妹就行。”
沒等我說到最後一個字,他就哈哈大笑:
“你可真逗!這麼快就學會我的話了哈。真不愧是我師妹啊!”
我想分辨,可我不知道怎麼分辨,從小就很會模仿,甚至沒有經過大腦就可以脫口而出,條件反射。
我想我當時臉肯定紅得像猴子的屁股。我沒再開口,他卻叨叨不絕,我不完全聽懂他的話,大概方言很重。我也不好意思問他哪裏人。我沒出過遠門,況且我是一個泥巴裏出來的突然撞進大城市的野丫頭。
“校車來了!”這個自稱遊宇的師兄說。
於是,我繼續攆著他的腳後跟抬腳上車……
我跟著師兄擠在校車裏,周圍都是些陌生的同齡,他們幾乎都有家長陪伴,車裏一片嘈雜。隻有我默默地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的舊球鞋。師兄站在我身後,手伸過我肩膀握住另一邊的扶手。我突然想哭,我不明白我怎麼就到了這裏,一個如此陌生的地方一群如此陌生的人。我不知道要對誰說話,我感覺師兄此時像我的親人,可他也不跟我說話。就這樣望向車窗外的風景——一個繁華的城市,車如流水,橋如虹……
我努力回想過往。我看到一個小女孩扒在石頭上寫字,她的身後是南國黃昏的瑰麗彩霞。看到一個小女孩昂著頭走向領獎台,在每一次的期末大會上,她總能從老師手中接過很多東西,書包、鋼筆、筆記本……我看到她步履蹣跚地抬著凳子,在每次晚飯前,她要給奶奶提凳子。我看到一個不再小的女孩跟著死黨在校園裏打鬧、背書、做題目……看到麵黃饑瘦的女孩抬起蓬亂的頭發望向講台上白發如雪的恩師,恩,那個高考前一直鼓勵她的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