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信好禮送走錢氏夫婦,不回正房,偏去了東廂,不一刻出來,未留下一言半語,便徑自走了。宋春正納悶時,見柳鳴翠進來,向她笑道:“剛見了醫?大夫怎麼說?”宋春請了她坐,道:“也沒甚麼大事,著涼罷了。”柳鳴翠聽了這話,便拿那一雙大眼似笑非笑地瞅著她,道:“討打了不是?和我竟不說實話。”

宋春一張臉立時便紅了個通透,料想董信甚麼也都對柳鳴翠講了,便咬牙道:“他怎麼……”柳鳴翠握嘴接了話去:“他怎麼甚麼事也和外人說?”宋春忙道:“誰說姐姐是外人!隻是這人……這樣羞人的事……”柳鳴翠見她急了,方止住笑,道:“兩句玩笑話,你怎就當真了?”又握了她手道:“你的心我都知道,隻是如今這樣子,你須別太較真才好,些許放低些,不然惹得他急了,苦的還是你自己不是?”

宋春咬住唇不吱聲。柳鳴翠又勸解道:“我看呢,他對你也是用了些心的。方才給了我方子,教我囑你每日服藥。他知你不愛人多,還求如意兒多幫襯你些,好讓你精心調養。你也知他那混不吝的霸王脾氣,能說這些話也實屬不易了。”宋春冷哼一聲,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我好了他才好使出各樣兒手段來,這情我卻承受不起。”

柳鳴翠見慣人情的,雖一直在旁做個悶嘴葫蘆,他倆這事卻心知肚明,知道董信行事向來心狠手黑,宋春在他身上不定受了多少苦處,同為女子,心中便偏袒宋春多些;但這些日看下來,總覺董信雖待宋春似略與別個不同,不然以宋春之容貌,必不能糾葛如此之久,沒有十分的心也有一兩分意了。

她畢竟結交董信在先,現又寄身他處,承了他許多情,又不想見這兩人中日裏鬥得雞飛狗跳的沒個寧日,才略勸了宋春兩句,也是為著她少受些罪。如今看宋春對董信恨意已深,便也不深勸說了,當下道:“不管他安的甚麼心,你總把這病養好才是正經,不然到時苦的也是自己。”

她本是勸慰,誰知竟引得宋春濕了眼窩,強自忍耐道:“病了才好,死了最幹淨。”柳鳴翠歎道:“何苦說這賭氣的話,你現今才多大,尚有六七十年的歲數,如何就想到死了?”宋春連連搖頭,哽咽道:“姐姐你不知道我心裏的苦!若不是為了狗狗兒,我一刻也不願再活下去!這病很好,省得……省得與他行那醃臢事。我無權無勢鬥不過他,竟也有能教他不痛快的一天,很好了!”

柳鳴翠隻得勸慰道:“別說這傻話,你既厭恨他,又何苦為了他作踐自己?你也說了,不為自己,便隻為了狗狗兒,也要顧好身子。他才多大,親娘老子都沒了,你忍心留他孤苦伶仃的一個兒在這世上。”宋春低頭不語,淚珠兒滾滾落了下來,半晌才道:“我怎會不知呢?隻是總想,好了又有甚麼用?這輩子已是完了,不如快些死了。我也想找著棋哥了,把錢還他,我便能走了。姐姐也知他這人,哪是還了錢就能罷手的?隻怕還要白搭得我棋哥一塊兒受苦。即便是他放了我,我這副身子,不幹不淨的,哪兒還有人能要?黃金萬兩容易得,真心一個也難求,這世上的男人,有哪個不把貞潔放在心上?我老家裏,就有那自己三妻四妾的風流,屋裏人與別個男人多說了幾句話兒,就……我也隻是做夢罷了。”

她這番話本是自傷,不想正中柳鳴翠心事,當下也默默無語,與她一起短蹉長歎起來。兩人正傷心感懷之時,卻有石小鯉給送來藥材、藥膏、煎鍋等物,藥材已按方子配好,每日一包,煎兩碗的量,早晚服用。柳鳴翠雖沒勸動了她,便教如意兒每日將藥煎好了她親自送去與她,又教了王枰許多勸解撒嬌的話,宋春被她三人纏得無法,也隻得從了,如此身子當真略好了些。滿一個月時,錢氏複診,增減些用藥,仍教她續用。

董信始終未曾再來,宋春不由得又動了走的念頭。她不敢輕舉妄動,隻每日照往常走遠些買菜,沒幾日便將這附近走的熟了。又留心路上之人,果然有幾個總不遠不近地在身後吊著,料想王枰上學也是這樣。她便打算在年後元宵燈會時,趁天黑人多與狗狗兒一同混出城去。她心中存了這個念頭,麵上卻一點不敢露,連王枰柳鳴翠也不敢說的。隻尋了幾家針線上的活計,借著給王枰做新襖的由子,悄悄兒攢些盤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