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院裏才見著石小鯉,鼻青臉腫的,說是王枰打的,已上過藥了,董信又親自給他上了一回。又問他宋春王枰後來如何,石小鯉便回道他跟著王枰在城裏轉到後半夜才回去,中間遇著巡夜的兵衛,蔣宏的手下出來幫忙打點了。又道回去的時候宋春還在門口等著,兩人卻沒說話,各自回房了。今日早起時兩人都病了。董信聽了心中高興,打了賞令他下去歇息,今天不必跟著。又找來檟兒,教他年後盡速去山西辦理此事。
上午他到各鋪轉了一圈,安排各處分紅放工錢及年後值更看鋪等事,一直忙到晚飯時分。這時有人報說他妹妹禮媛到了,便忙回去,一家人一起吃了飯。禮媛長了個子,人卻黑了,想他大舅舅家不方便管教,便放任了她出去胡鬧。董信冷眼見她光顧著黏在父親身上撒嬌,也不知報備大舅舅隨車送來的東西,便知她仍跟從前一樣,這半年也沒甚麼長進,心中越發的不以為然。卻忘了自己使起性子來也是不講道理、油鹽不進的。
接下來幾日他便未去火燒胡同,一是因家中事忙,再一個他也想要看看宋春能逃得多遠。隨便使個人過去,告訴宋春拾掇東西,準備年後住進他院子。誰知宋春竟耐得住性子,一點異常的舉動也無,養病之餘仍堅持接做針線活,竟教董信也拿捏不準了。他又屢次借著送年貨的名義派小鯉刺探,說王枰整天早出晚歸的,宋春說他,他撂下臉子便走,氣得宋春掉了幾次淚。董信便想即便蔣宏沒看走眼,如今她要再帶著王枰走也不能似以前那般順利了,定有蛛絲馬跡可循。如此,心裏不覺鬆懈了。
轉眼便到大年三十,一大早上,董仁懷便同張氏領著家中眾人等人開祠祭祖。晚間擺家宴時,也因今年董誠董達都在外麵,家中人丁寥落,便推了往年男女分席的規矩,俱合在了一桌。董守夫人孫氏是長子正妻,最是恪守孝道,非帶著八個月的身子端茶倒水的服侍,不知哪一下動了胎氣,隻得中途休息,董守不放心,略用了飯菜便也告罪回房了。這下人更少了起來。
禮媛往日裏一個人頂三百隻麻雀使喚,今日卻不知為何也惆悵起來。席間便隻有趙梅揉眵抹淚地絮道董守可憐,大年下也不能與家人團聚,說得陳氏與董達母親趙蘭也忍不住掉下淚來。董仁懷見好好的大年夜教她變成個灑淚場,心頭火起,便將她罵了出去,陳氏與趙蘭也忙收淚噤聲,大氣兒也不敢喘一個。張氏見此狀,便教散了。董信送了他母親回房,又與木丹說了一回話,愈發覺著這年過得好沒意思。這時肚子又餓了,想起前一陣在宋春那裏吃的山西小菜配粥頗清爽,便教薯蕷備車,匆匆趕到火燒胡同,教宋春做粥。
宋春竟還沒睡,聽了他這話,道:“沒有今日做粥的理。你且等會兒罷!過會兒下餃子,你愛吃便吃,沒得為你再起一鍋。”董信見她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便知她仍在為王枰那事生氣。他此時占了上風,因此也不以為意,隻笑道:“不管甚麼,能墊一口就行。晚飯沒吃好,餓的心慌。”他放軟了聲音說出這番話,滿心以為宋春會馬上就弄,可她偏隻看了眼時辰,倚在榻上又做起針線來,等董信已餓的前胸貼後背了,才起身去廚房生火。董信直罵自己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心道還不如在家裏弄些剩飯吃,何苦巴巴兒地趕過來受這一場罪。
他又耐住心性等了兩刻鍾,便聽正廳裏笑語嫣嫣。出去一看,廳內四角的掛燈都已點了,燈火通明的。柳鳴翠正歪在太師椅上指揮薯蕷搬桌擺凳,見了他來,便道:“今天想請四爺屈尊與我們幾個一桌吃個年夜飯,不知四爺您可允的?”董信曆年出去辦貨,也和家裏夥計們一起吃的,聽了這話,自然滿口應承,兩人按主客坐好。這時便見宋春和如意兒雙雙端了餃子進來,安置好碗筷,薯蕷等也都落了座,便由宋春與大家盛餃子。第一碗奉給柳鳴翠,第二碗給如意兒。給客人盛完,按理應是董信了。誰知宋春裝了滿滿一碗,卻直接給了薯蕷。薯蕷再憨也覺出不對了,忙起身往他家四爺麵前讓,被董信沉臉喝道:“給你吃你便吃!”才喏喏地拿回自己跟前。
董信明知宋春是故意與自己治氣。她私下怎樣耍脾氣都好,大庭廣眾之下也這樣,董信不由得也黑了臉。但另三人六隻眼睛正瞅著,尤其柳鳴翠母雞護崽一般,他倒不好發作了,隻得裝出一臉的寬大為懷,直盯著宋春,忍住不去計較。宋春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又盛了一碗,端去了王枰屋裏,回來時才輪到她自己和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