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如意兒講起過年的好處來,說到方才到他們胡同裏送財神的,道:“這財神理應打昨晚兒子時便開始,如今人也倦惰了,天亮才送了。”宋春道:“還挺熱鬧的。”如意兒便笑道:“這算甚麼,才一個鑼!姐姐沒見過教坊和演樂那邊的呢!整班子的鼓樂,財神都是真人裝的!還有觀音大士,善財童子,各路的菩薩、天女……真叫一個天仙下凡!那才是熱鬧呢!”宋春便笑,道:“京城過年也這麼多花樣,我們家裏隻到親戚家擺個年就算完了。”

如意兒聽了,道:“好玩的還不止這些呢!正經的官家大戶,年前都定好班子,專等今天到了,天不亮就在城裏走一圈唱一路,正開門的時候送到家門前,想要甚麼神就送甚麼神!有些人家接了一個神不算完,文聖武聖送子娘娘,啊唷唷,天上的神仙都接個遍呢!門前的人裏三層外三層,都是看熱鬧的……”柳鳴翠見她捧著碗也不知道吃飯,興成這樣子,笑罵道:“文聖武聖是神麼?就知道瞎說!”宋春笑道:“這話兒倒是真的,年前我去給人洗戲服時也聽他們說這幾日要唱甚麼堂會,過個年都消停不得。”柳鳴翠便擰著如意兒的嘴道:“平日裏撬也撬不出一句話來,一到玩的吃的上,就不笨了,腦子也清楚了,這小嘴兒吧嗒吧嗒的,說的比那唱梅花落的還利落!”

幾個人笑著吃完早飯,終於到了離別時候。宋春整日裏與她二人閑話作伴,心中萬分不舍,卻隻能克製住,尋空向柳鳴翠道:“這幾天接的活恐怕也不能做了,我打算還是先給東家送過去,免得耽誤了人家的活計。”柳鳴翠聽了也說正是這理,教她快去快回,莫貪熱鬧丟失了錢物。宋春一一應了,臨出門時忍不住含淚道:“廚房壇子裏我醃了一塊鹹肉,中午我若回不來姐姐就先做了吃了罷……”柳鳴翠點頭稱是,將門關了,她望一眼天空,咽下淚水,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卻說蔣宏那幾個手下自從被派了這個活計,雖然打賞得多,但每天風裏來雨裏去,吃不好睡不好,更別說玩了。大除夕夜裏還要蹲在牆角守著,連口熱湯餃子都吃不上。又親眼見董信進了院子,料想一夜無事,況且這些天宋春王枰都安分的很,心中不免就癢了起來。幾人合計半天,除了想回家的,都跑去自家場子裏推牌九去了。到得第二天早上,都是頭暈腦脹、睡眼惺忪的模樣,又倒下睡了一小覺,天大亮了,才推出一個先去火燒胡同守著。

這人捏著兩個熱包子邊走邊吃,吃完一抬眼便見宋春紅著一雙眼睛走了過來。他與宋春打過無數次照麵,彼此已是心照不宣,又見她提著平日做活的那個小包袱,便沒當回事。笑嘻嘻向宋春道了句:“姑娘過年好!”宋春也紅著臉回禮道:“新年好。”經過他身邊又道:“辛苦了。”那人心道這鄉下小娘倒還知理,一麵晃晃悠悠地跟在宋春後麵。

兩人一前一後挨家將活計還完,宋春一轉身便往演樂胡同裏去了。那人常來,知道這乃是一個死胡同,也不跟進去,隻在巷口守著。演樂胡同裏的戲班子大多出去送神了,此時靜悄悄的沒幾個人。那人等了一會兒,覺著風硬身冷,便找了個被風的地界一蹲,從懷裏摸出一個油紙包和個酒葫蘆,就著酒啃起雞爪子來。

啃了約莫一盞茶的光景,巷子外麵隱約熱鬧了起來,一隊人吹吹打打的走了過來,那人忙扔了雞爪子,放好小酒壺,打起精神盯著。隻見那一隊人到宋春進去那院門前停了,等裏麵出來人了,領頭那個裝財神的便唱:“門口坐對金獅子,梁上雕雙玉鳳凰;東廂堆滿金銀庫,西廂財寶滿屋藏。”唱完身後跳出兩個紅衣小子來討賞。誰知來應門的那媳婦卻一巴掌拍過去,正打在財神頭上,笑罵道:“猴子!唱完活計了不好生進來,倒在自家門口裝神弄鬼起來!可不是討打!”後麵“哄”的一聲笑開來,隻見那財神幾把將臉抹幹淨了,向那媳婦道:“娘子莫打!娘子莫打!是我!”

眾人笑的更歡。那媳婦本要教訓子弟,不想卻打了自己丈夫,隻得紅著臉罵道:“笑甚麼笑!都給我死進去吃飯!吃完飯放你們這幫猴子出去,愛幹甚麼幹甚麼,捅漏了天老娘都不管!”眾人一聲歡呼,便有人妝也不卸了,拿袖子抹了幾把臉便往出跑,那媳婦高聲罵道:“著甚麼急,塞兩口飯再出去,街上的熱鬧跑不了!”那幾個小的哪裏聽,一麵喊道:“街上好吃的多著呢,再不去都沒了!”一麵成幫結夥的跑了。

那人咧著嘴笑,看這班人進院的進院,出去的出去,一忽兒走了個一幹二淨。又等了一陣,看看時間不早了,竟還不見宋春出來,才覺得慌了。忙去那家敲門,又是剛才那媳婦出來應門,說宋春隻過來說了會兒話兒,老早就告辭走了。他心知中了宋春的調包計,忙跑回幫中向蔣宏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