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董信家中,張氏多年吃齋茹素,又有心結難解,鬱與胸懷,身體一向不好。此次失了長孫,再受趙梅一氣,兩重火齊攻心,便有些受不住,服了藥半天也沒緩過來。董信好說歹說才勸她進了兩口粥,剛侍奉他母親躺下便聽他院裏有人來傳董達剛到的家信。原來他返程時特意繞道應昌探望董誠,方知董誠感染風寒,發熱數日不起。他與城中多名大夫會診,日前終於退了熱。如今正在為董誠調理身體,待好些了,再一同啟程返京。

董達寥寥數語,明眼人卻一下便能看出個中凶險。董誠自幼醉心醫學,於醫道鑽研之精之深,不但勝過他兄弟幾人,便是在人才濟濟、臥虎潛龍的醫館,也是數一數二的。怎可能小小風寒就沉屙至此?又想到他成親後行事種種,董信心中不由得想道:這人竟是有意尋死?!

張氏接過信箋也看了一遍,先皺眉道:“這孩子……”後又想起在趙梅那兒受的那番氣,便收起擔憂之色,冷笑道:“半生業債還在自己兒子身上,這也算作‘現世報’了。”董信知他母親不過一時意氣之言,也便附和兩聲。一麵又說擔心消息傳到木丹那裏,張氏便趕忙攆了他回去。

回去一看,果然不得了。木丹正提著個雞毛撣子滿院子亂轉,身後跟了一串小丫頭仆婦們,七手八腳地要將她往屋裏勸,卻都教她手裏的撣子給打開了。薏兒又要顧著木丹,又要安撫被木丹打哭的小丫頭們,隻忙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這時見了董信,便好似見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合身撲過來,抹著眼淚兒便向董信道:“您可回來了!都急死我了!”董信見她滿頭是汗,也知她辛苦,便道:“怎不早去夫人那兒叫我?”

薏兒道:“昨天家裏忙的天翻地覆的,夫人也病著。如今上下裏外,百十口人的弦兒都繃著呢,哪敢就為著她巴巴兒的跑了過去?若驚動了旁人,不又是她的一樁不是!那些人舌尖嘴裏的,隻圖自己痛快,又哪裏想得到她的苦處呢……”說罷又急忙往木丹那裏望了一眼,道:“四爺快想個法子罷,她身上就一件短襖,再不進屋,怕要凍出病來了。”

董信知她實心實意為木丹著想,便從她手中接過棉衣,道:“你領她們先下去,再去廚房弄碗熱湯預備著。”說罷豁出去挨了幾十下撣子才將木丹困在棉衣裏。木丹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暖氣兒,抱在懷裏好似抱個冰團兒一般,登時就把兩人身上的衣裳打透了。董信硬挺著,等她折騰夠了,才柔聲道:“外麵怪冷的,咱們屋去罷。”木丹伏在他懷中嗚嗚的哭,道:“你讓我去看看他,讓我去罷……”董信裝作沒聽到,連哄帶騙地將她弄進房,又喂了湯,等她睡下了,才又急急忙忙回他母親處了。

兩處奔走下來,縱是董信也樣能日理萬機的,也有些吃不消。他向來將世情當遊戲,合則來,不合就一拍兩散,自然無法體會董誠木丹這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愁,隻覺麻煩,莫如一刀斬斷了利落,強過現今誤己誤人。思及此,他不禁也嗟歎起來,道:“聽母親常說世間最苦莫過‘求不得’,便說二哥和木丹這樣的了。話說過來,即便‘求得’又怎樣?聽說早年父母親也是情深意濃的,可如今兩人分院而居,一年到頭也見不上幾次麵。母親不屑與妾室相爭,可未必不傷心,否則也不會躲在離妄齋裏吃齋念佛十幾年。求不得苦,求得也苦,有甚麼分別!人生得意需盡歡。莫如放開心懷,及時行樂,方不枉在這世上走過一遭!”

董信長歎一聲,又進去看了看他母親。張氏正睡著,不過麵色仍然不大好。看這樣子,也不知何時能好,怕這幾天都不能出去了。別的倒好,隻是昨天剛在宋春那兒得了興,冷不丁斷了,倒有點兒想。他闔上眼睛回味了一會,忽然起身喚來石小鯉,吩咐他去大廚房撿些飯菜送到宋春那裏去。過年了,也教她享受些好的。等小鯉領命走了,他才想起今日家裏兵荒馬亂的,想必大家沒心情吃甚麼,隻怕大廚房隻有粥。便忙將小鯉找回來,給錢讓他去醉仙居買些好的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