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牛頭’、‘鐵布傘’(“衫”的小孩發音可作“傘”)快來看呀!有一個小孩掉進河裏了!”聽“貓眼”那麼大聲地喊叫,我們顧不得練什麼“武功”了,爭先恐後地向堤壩上跑去。
我看到一個小孩順著急流正往下遊衝走,而下遊不遠處就有一個深潭。我什麼都沒去想拚命跑下河道,在仍漂浮於急流水麵上的小女孩流向前方下水將她截住。我把小女孩高高地托著,順流上了岸。
我放下小女孩那刻,她還站得穩。夏末天氣,小女孩落水一身濕,似不覺得冷。她站著,一動不動,兩眼睜得圓圓的望著我,滿臉恐怖的樣子。這時候照看這小女孩的她的小姑姑滿臉哭相匆匆跑過來了。“嗚哇!”——到現在,這小女孩才突然大叫一聲地哭了起來,同時撲到了蹲在其前兩手扶著她打量著她的小姑懷裏。
我把這名小女孩抱出水麵之前,她麵朝下(但頭向上仰)被中間深(約到我腰上)兩邊淺(兩邊地勢較高)的急流衝得趴浮於水麵。她為什麼沒有被衝得翻滾而入水底,我搞不清楚。這名小女孩看樣子沒什麼危險(幾年後我看到她長得更為可愛——備注),在她的小姑姑向我們這邊跑來,接著蹲在她麵前扶住她那刻,我就一聲不響地慢慢離開了她,她的小姑撫摸她的動作我在慢行回頭中都看到了
我們幾個夥伴在河堤上做了會兒,大家都不吭聲。
“時間不早了,我們該拔好草回家去,要不然會挨罵的,不要玩了。”渾身濕漉漉帶點狼狽的我扭頭向那邊橋上一望,正好看見橋上下坡處有個行人像我家哥哥大人,隨對夥伴們說道。
他們同意我的看法,各自到沙灘地裏拿到自己的草箕,準備拔草。
回家的路上,他們你一言他一言都在說我學了雷鋒,說得我心裏很不好意思,我故意生他們的氣,說那件事微不足道,夠朋友的話以後就不要再提。我們都是小小學生,以後的路還長著哩,我不想因這一件小事而得到鄰裏鄰外的閑話,我尤其希望這事不讓我的父親和哥哥大人知道。幾個夥伴很講“義氣”,為我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在家裏,我以半哭的語氣向母親“坦白”了我不小心跌入河裏弄得一身濕的“事實”,母親對我很感理解。)
晚飯時,哥哥大人與大姐一人一語地談論各自的進城心得。哥哥大人擅長於“借題發揮”,他直言不諱地說道:“在縣城的街上與大姐並行,誰都認為我們是一對天生的夫妻,老天爺為何偏偏要安排我們是兩姐弟。這是前世祖宗造的孽!”哥哥大人怨道:“前人(暗指我那誹聞多多的爺爺)做嫖客後人多苦難。大姐這麼好的人,走到哪裏別人都以為我們是‘天生一對’,是梁山伯與祝英台的轉世,誰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姐弟!”
哥哥大人在情子路上徘徊,蕩遊歲月之中,與其同學小發一道加入了義務兵應征的隊伍。在我們農村,當兵是一件大事、大好事。哥哥大人離校兩年來,在家未出門打工就以我家為中心,向四周圍遊玩,認識的人(包括村、鄉幹部在內)也多。其一張能言善辯之巧嘴,加上其對人稱呼有大有小甚講禮貌,且能把三百年前他的那副“一國之君”、“一世之王”的“幻想架子”搬到三百年後的這時間的現實中來——有這樣的“超級口才”、“超級口功”、“超級意念嘴巴氣功”,人才品貌皆佳,人們都樂意與之建交。當兵之事即是他在村政府旁的一所有美貌閨女的人家住房裏“閑訪”時探聽到的,村長其時亦在此處。
“曉智啊,你今年多大啦?人長得頂不錯的,又高又結實。”村長對我家哥哥大人言道。
“我今年剛滿18周歲,”哥哥大人說道,“‘大領袖’有何指示?”
“初中文化有吧?”村長對我家“大人”投來讚賞的目光,道。
“有,前年畢業的,村長大人問這件事——怎麼啦?”哥哥大人看村長的眼裏,充滿著好奇又不乏敬愛。
“好,你的條件還可以。”村長道,“我們現在正為征兵工作而忙著,你可以做好準備報名參軍,體檢如合格,成為一名軍人,你的前途無量。”
哥哥大人在鄉裏通過初檢,到縣城複檢的日期不久即將到來。
母親對哥哥大人當兵之事宛如喜上眉梢,她進廚房回頭看哥哥一眼,走出廚房又看哥哥一眼,左看右看,斜看正看,越看越覺得哥哥大人像個紅軍傳人,像個地道的解放軍戰士,比他叔叔還更威武更風流,哇呦,一個多麼有出息的大人物——忽然,母親眼前的穿西裝著喇叭褲配高跟皮鞋頭發飄飄的人物不見了,一位手握鋼槍、頭戴綠軍帽身穿全副草綠色(又說是淡藍色)當年紅軍穿過的那種舊式軍裝的人物赫然代之顯現出來,而她自己也似乎倏地變成了一位手拿鮮花的少女,《十送郎當紅軍》的音樂也似乎在耳邊響了起來……母親對哥哥大人的有些言辭是相當好感的,而所有這些“好感言辭”中,最為“聽得心花怒放”的當屬那句“你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後生女子”之“妙語”。哥哥大人就是用此“妙語”一次又一次地攻克了母親對他發射出來的“怒火炮彈”,從而為他在本家庭創建“獨立王國”開辟了道路,他對我們姐弟幾個頒布“法令”、“法規”是可以忽視母親這個“後顧之憂”的——隻有父親,哥哥大人有所顧忌,兩個粗暴蠻橫的人物狹路相遇並非勇者勝,這時,具“裁判”性質的觀眾應往“輩分”方麵考慮,以免失誤、“偏見”。
哥哥大人到縣城參加複檢回到家中,一開口就要求補血,要母親給他增加營養。哥哥大人說話中既盯了一眼我家養的一隻大騷公雞,也瞟了一眼我家的那兩隻大肥鵝。
“今天被抽了滿滿的一瓶血(誰知道他說的是哪一種瓶子,我那時的猜測是酒瓶,再大一點是麵盆),別的參加體檢的人都說回家後要大補一回,我不會比不上別人的(他的意思是說人家要大補他也要大補,他甚至還要更大補)。”哥哥大人對母親說道。
母親聽寶貝大兒子講被抽掉了那麼多血,自然心疼。哥哥大人不必多費口舌,母親從他的眼色——哥哥大人視線所向中就知道他在打雞、鵝的主意。母親隨“磨刀霍霍向”——雞、鵝……
接連幾天,在餐桌上,哥哥大人像鄰人那剛生了孩子的媳婦似的,母親為他供應了“私菜”。我們姐弟幾個望著他的吃相,很覺得有趣,他的手按在褲帶上搞那個動作——鬆褲帶,是這種趣的最高峰,兩姐姐都把臉轉開了,我卻不然。哥哥大人的“趣”歸趣,我是不會那麼便宜對其發笑的,他若強要我發笑,我有可能要“鬥膽”向其“索價”。我真搞不懂姐姐為何在吃過苦頭後仍對那種“庸俗之趣”笑得出來——她們麵對這種“庸俗之趣”不得正視而回避就是(堪稱是)笑的一種控製表現,她們對這種“庸趣”花費太大了,更糟糕的是,她們不知道這樣做是“不值”的。
哥哥大人沒有被征入伍。與他同去報名參軍的小發個子比他矮,人也沒他那麼結實英俊,倒戴上紅花被村幹部吹吹打打送走了。當兵對哥哥大人來說是場美夢。雷響夢逝,哥哥大人不免頗感掃興。我們姐弟幾個都衷心祝願他早日穿上軍裝——我們無意希望他成為人民的英雄衛士,其實,隻是希望家中好少一個令人恐懼的“閻牢王”。哥哥大人的夢未能實現,也可以說是我們的“不幸”——我們又得麵對他在家中所推行的“巴掌政治”的現實。
農曆12月,村裏辦喜事的人多。
哥哥大人的一位同齡好友,住家就在我們家附近。他父親是一名村幹部,幾個月前就給他這個兒子辦好了結婚登記手續。那時還沒有發居民身份證,稍有一點實力的人,隻要“拉拉關係”“做做手腳”,兒女就可憑空增長幾歲,直至向外人宣告其兒女法定結婚年齡已到(有的家長為提高弄虛作假的“質量”,筆一揮嘴一唱就把兒子十七八歲的年紀拉到了“二十五六歲”這一高度,這個高度已經“超婚齡”了,再不給辦結婚手續,以後討不上老婆或嫁不出去就找你們算賬)。好友結婚喜日,哥哥大人被請去裝新娘,他的“任務”是用自行車把新娘從娘家拉至新郎家。
看著一個無論從身材(哥哥這好友隻到他肩膀那麼高)還是從相貌上,都不如己的人討上了一個如意夫人,哥哥大人心裏就像翻了一隻“八味瓶”。他完成自己的那份“使命”,參加迎親的人都高高興興地坐到了宴席上吃喝談笑,即借故回到家中,唉聲歎氣,向母親訴苦:“人家的子女就是命好!自己不操心,父母親倒著急為他討上了一個稱心如意的老婆……唉——!……”
“人比人氣死人,你還能跟他比,他父親是什麼人你父親是什麼人?他家又有錢,你隻有靠自己爭氣去掙到錢來,才是好事,你爺佬遠離家門工作在那個林場,工資又那麼底……”母親安慰而又帶鼓勵地對哥哥大人道。
大姐自與哥哥大人同逛縣城以來,一直心事重重。忽有一日,媒人上門,與母親“坐談”了大半天……大姐再也未與哥哥大人一起外出遊玩了。一月後,郎君方麵派了家屬來到我家“查家下”(進行訂親交流活動等的婚前預備大事俗稱,據說隻男方親屬去女方家才這麼叫),大姐坐在自己房間裏閉門不出。哥哥大人在應征參加體檢後“待息”的日子裏,大姐在忙著為出嫁做些活兒,如:縫鞋底、做布鞋,等等。
哥哥參加了其好友的婚禮後大約過了一個星期,姐姐嫁人之日來到。那晚,哥哥大人與大姐做了“最後的”談心,他們言到親情處,雙雙簌然淚下(為恰如其分地表明我家大姐與哥哥大人此時的“離別”之情,看來還得把多年後在我國唱得紅火的一首情侶對唱流行歌曲——《心雨》“引”到這裏來。且假設男聲是我家那至尊的哥哥大人,女聲為我多情的大姐,那麼就有:哥哥大人唱道,“想你想你想你,最後一次想你,”大姐唱道,“因為明天我將成為別人的新娘,”哥哥大人唱道,“讓我最後一次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