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沒問題,沒問題。”
我急忙爬回他的袖子裏去。
小道士的身上有種清新的丹藥味,被體溫暖熱的衣袖也絕對比冰涼的石地上要舒服多了。
大概是剛運功完畢,小道士看起來臉色紅潤,精神也好,冬日清晨有些清冷的天光從門上的小窗戶照進來灑在他的臉上,鼻尖顯得晶瑩微亮,嗬氣化開硯上的冰的動作全神貫注。
我心裏突然好像叮的一聲響,像是有根弦被輕輕拉扯,又錚然震顫著彈回原處。
這種不由自主的感覺讓我覺得非常陌生。
很……很奇特的感覺。
有點兒忐忑,又有點兒希冀……還有點兒,呃,舌尖有點兒酸,又有點兒甜甜……
呃?酸甜?我急忙吸了吸,果然咽下一大口口水……
不是吧,小道士就算鮮嫩可口,我也不能對他流口水啊!難道我要蛻化成一個吃人的壞蜘蛛妖怪了嗎?
不行不行,就算在這兒餓了很久,也不能培養出吃人的愛好來啊。
我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一些,鄙視自己跳到他袖子裏找暖和的行為。貪圖安逸者不成大器……
我跳到石桌上,揮揮腳對小道士說:“你先練趟拳腳熱熱身,我來磨墨。”
“你?你會嗎?”
太小看人了!
“我有八隻腳!你才不過兩手兩腳!我幹起活兒來比你利索得多!哼!”
為了證明我的確比他利索,我八腳齊上,我磨我磨我磨磨磨……被三六的石缽訓練過,這磨墨對我來說是小菜一碟。
他抄經,我幹後勤……呃,馬馬虎虎也能算是紅袖添香了吧?
可惜我沒有紅袖,我隻有腳毛。
磨了一池子墨,我蹲在硯台上看小道士抄經。
“李柯,你有幾個師兄弟?”
“嗯?”他頭也不回,“那可多了,我這一輩子師兄弟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不過如果說是師父的親傳弟子,那隻有三人,那天的劉師兄你見過了,我還有位喬師弟。”
“你師弟也不來看看你啊?”上輩子我們同學之間,課堂筆記還有作業啦什麼的可都是互相抄來抄去的,考試的時候還會互幫互助一下呢。怎麼小道士的師兄弟……一點兒同門友愛都沒有。
“無憂閣這兒不能隨意過來的,劉師兄能過來是因為他要送東西,喬師弟一定是過不了守閣的那關,他就算想來也來不了。”
“是嗎?那他不會托你劉師兄捎句話,安慰安慰,或是鼓勵鼓勵你啊……”
李柯沒說話。
“算了,我不吵你了,你專心抄,說不定今天就成功了呢。”
不過要把這四壁都抄上經文……我再瞅瞅李柯。
這小道士連偷懶都不會。你寫這種簪花小楷似的字,這要寫滿一牆得多久啊?要是揮揮灑灑寫狂草,一個字有半人高,那一定很快就抄完了。
李柯抄書抄得太認真,我無聊起來,自己繞著硯台玩。吐出一根絲來,在墨裏蘸過,然後在角落裏甩打,在牆上抽出一條條的墨線,就像木匠幹活兒彈墨線一樣。
很快牆角那一塊就讓我抽成了抽象畫!反正墨跡會很快消去。
我抽啊抽啊抽……感覺真是非同一般的——爽啊!
怪不得電影裏麵一放到什麼蜘蛛妖啊女王啊,總是拿著繩捆人,還拿著鞭子抽人。這種感覺真是……
呃,好像很變態——不,不是好像,是的確很變態。
不行不行,我不能向變態發展。
抄了大半天,小道士坐了下來,平靜地看著牆壁上的字跡又一點點隱沒。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我歎口氣,也不知道現在是安慰他好還是鼓勵他好。
“喝水吧,喝點兒水歇歇。”
我也就想起這麼句話來。
他朝我點點頭,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牆壁很快又褪成了一塊青裏透白的石壁,半點兒字跡也沒有留下。
可是……
為什麼……
牆角的那幅亂糟糟的抽象畫,還清晰地留在上麵?
李柯轉過頭看了我一眼,我也奇怪地看他。
“那個,可能是我亂甩,不是字,所以沒有被消掉?”
好奇怪,為什麼那些亂墨條還能留在上麵呢?
“是這樣嗎?”小道士自言自語。
“應該……是吧?”
我也一點兒都不能確定。
小道士忽然拿起筆蘸了墨,遞給我說:“你寫幾個字試試。”
我茫然地接過筆,“寫什麼?”
“隨便你。”
“哦……”
我也不知道寫什麼,順手就寫:去年今日此門中。
寫了這一行字,我有點兒忐忑地放下筆,看看李柯,再看看那行字。
等啊等。
我們誰也沒說話。
門上小窗的最後一線光消失了。
但是牆壁上那蛛派抽象畫以及去年今日此門中,都還清晰地留在原處。
小道士盯著牆壁,喃喃地自問,“這是為什麼?”
“呃,興許這個禁閉是關你,不是關我,所以我抄的字……”
這理由似乎也不怎麼站得住腳!
可是我哪知道原因在哪兒啊!
小道士忽然抓起筆,在牆上也寫了一行字。
和我剛寫的一樣。
去年今日此門中。
我瞅瞅他,沒出聲。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小道士點起了燈。
話說這個道士用的油燈不知道燈芯是什麼做的,燈油又是什麼做的,不用換芯也不用加油,長點長著,長用長有,真是神奇啊神奇。
呃,現在的重點不是燈,而是小道士寫上的那行字。
他大概是因為心裏急切,所以這行字並不是工工整整的小字,而是有點兒行書的感覺,墨跡淋漓,比我寫的字那是秀逸飄灑多了。
但是那行字在石壁上,一樣如之前的那些一樣,漸漸變淺,仿佛墨色滲進了石頭裏一樣。
最後,完全消沒不見。
可是上方我寫的那句話,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沒有半點兒要消失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