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打倒英語帝國主義?(2 / 3)

於是,很多人想回到巴別塔之前,回到全世界說一種語言的美好大同世界。

從19世紀末開始,出現了各種“人造世界語方案”,有Interlingua, Ido, Novial, Volapuk, Occidental 等。

所有的人造語,實際上都是以歐洲語言為基礎,雖然隻有Occidental明白聲稱隻想統一西方語言。其中流行最廣,真正成為一個世界性運動的,是Esperanto,中文借用日文譯作“世界語”,原意卻是“希望語”,是1887年由波蘭眼科醫生柴門霍夫把拉丁係諸語言打混後消除複雜語法的產物。規則簡單明了。由於所有的西方語言本來就保留大量拉丁語源詞彙,受過較好教育的歐洲人幾乎不用記單詞,用幾個小時就能“學會”。Mi havas bona amiko,無論是否學過世界語,都能猜出這意思是“我有個好朋友”。

如果不是歐洲人,還是得記憶詞彙,但是Esperanto通用詞根隻有2000。一個語言,沒有標準發音,標準用法,沒有變格變位,沒有經典文獻,沒有成語慣用語,甚至沒有“優劣”之分,如此共同語,真是個大解脫大自在。

無怪乎世界語首先吸引了兩類人物:無政府主義者,社會主義者。中國最早提倡世界語的是無政府主義者沈仲九,匡互生,蔡元培,年輕的巴金。蔡元培1912年任教育部長,提出把世界語列為小學課程,雖然未果,後來還是有不少學校,把世界語作為必修課。民國初年,以函授方式學習世界語的中國人已經有7000,可以說是當時最大的“民間文化團體”。

胡愈之是世界語在中國最持之以恒的推動者。他於1920年發起的“上海世界語學會”,據說是全球世界語運動堅持最久的團體。

而且他親身實踐,創造了一個“奇跡”——用世界語走遍天下。1928年胡愈之留學法國,當時他不懂法語,全靠“世界語同誌”幫助。作為中國世界語代表,參加了在安特衛普和牛津召開的世界語聯大會。世界語聯每年開會,甚至兩次世界大戰中也拒絕暫停。常有千餘自願參加者,一律用世界語交流。

1930年,胡愈之歸國,想順陸路訪問各國。在德國和波蘭,一路有“世界語同誌”接待。蘇俄當局沒有給胡愈之簽證,但是在莫斯科站台上,竟然看到揮舞著世界語綠星旗等著他的兩位女“同誌”,俄國世界語者輪流陪他參觀訪問。胡愈之的“世界語之旅”,給不少人的印象是世界語真能通用天下。

俄國的流浪盲詩人愛羅先科1921年到中國,北大聘請他教授世界語,魯迅周作人兄弟第一次有機會直接與東歐作家交遊,並參與成立北京世界語協會。此後多年,魯迅一直關心世界語,鼓勵從世界語翻譯東歐文學。

中國與日本,實際上是世界語在東方最重要的基地。中日世界語人士互相鼓勵,互相訪問,共同反軍國主義,在30年代,此種超越愛國主義喧囂的理想精神,難能可貴。

“世界語”最盛時,“使用者”曾超過10萬,70年代末我讀研究生時,同學中還有北師大的周流溪等,熱心於世界語。隨著理想主義在中國的全麵退潮,恐怕這是最後一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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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20世紀文學批評起了最大影響的英國理論家,應當說非瑞恰慈莫屬。他在二三十年代寫的七本美學與文藝哲學著作,在文學理論中引入了語義學和心理學。

1929年瑞恰慈夫婦第二次來北京,在北大做訪問教授。那時他已經丟開文學理論,投身“基本語”(Basic)運動,這個運動目的是創造一種簡化英語作為世界語。其方法是把英文詞彙壓縮到500到800簡單詞,清除英語中殘存的變格變位,弄出一個“有文化依托的世界語”。

30年代初,基本語運動得到洛克菲勒基金會支持,在25個國家設點推廣。瑞恰慈認為需要一個政府支持的“全國運動”,他認為中國是最理想的國家。1935年趙元任、胡適等人參加基本語運動中方委員會,使瑞恰慈大受鼓舞,1936年4月他雄心勃勃地來到中國,以其辯才說服了當時的教育部長王世傑,同意“在全國範圍內”合作,第一步是訓練幾千基本語教師。

但是,“基本語”仍是英語的一種變體,如果能讓另一個民族全盤接受,幾乎等於文化殖民。幸虧,在具體實施中,隻是在速成訓練大批英語教師。瑞恰慈的天真,很難說給中國造成損害。

不料很快就是七七事變,京津諸校南撤。基本語運動所依靠的中國語言學教授們,也走向西南。瑞恰慈不願意就此放棄,聽說葉公超陳翰笙等基本語運動中方人士集中於長沙,坐長途汽車追去。隨著戰局惡化,他們也沿桂林,南寧內撤,最後在昆明站住腳。這一程,雖然地方大員張治中、白崇禧、龍雲都表示支持,各省教育廳主持大規模演講訓練,但戰時氣氛,戎馬倥傯,已經抹盡了烏托邦的可能。他回到西方,在哈佛執教20年,基本語運動也萎縮為一種成人掃盲教學法。

1950年,中國內戰結束。瑞恰慈再度來到北京,試圖重振旗鼓。不久朝鮮戰爭爆發,夢想不再可能。

1978年,85歲的瑞恰慈退休寓居劍橋,突然接到北大校長周培源代表前同事前學生們寄來的禮物,欣喜若狂。當時他水腫病已很嚴重,靠利尿劑維持,卻依然決定重返中國。“四十年前耕耘,終於能清點一下成果”。

次年5月瑞恰慈到桂林、杭州、上海、濟南諸大學周遊演說,堅持再談基本語的理想。6月初終於在青島病倒,用火車送到北京,已經昏迷。護送回英國劍橋,但是瑞恰慈一直沒有醒過來,9月停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