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個夜晚。
漆黑的天幕，沒有一絲風，沒有任何聲響，沉悶安靜，幾乎令人窒息。仿佛有什麼事要發生，讓人無來由的心慌意亂，平日裏熱鬧慣了的玉府一夕間失了生氣。
嶺南平溪梁王府在三月之前舉旗叛亂，企圖奪得帝位，短短兩個月，梁王府大軍打過長江，攻占了大半江山，勢如破竹，一路直逼西京，皇帝大驚，急招四大家族前去支援。
父親接到聖旨立即動身出發，時至此時，已是過了一月有餘。雖有四大家族的支持，但從前線傳來的消息，形勢不容樂觀。四大家族畢竟是武林中人，弟子修習武學，功力上乘，可在戰場上就雙拳難敵四手，腹背受敵，縱是有一身好武藝，也無法施展，反倒是死傷無數。
這夜，玉暖托著腮坐在屋頂上，身邊是玉遲，如她一般的姿態，湛亮的眼睛時不時地看著她。
“小遲，你說爹爹現在在幹嘛？”看著黑壓壓的一片蒼茫，心裏沒底，不禁開口，又仿佛是自言自語，眼睛並沒有轉向玉遲。
“玉伯一定在研究怎麼打敗梁王軍。”
“真的？可是聽說衛將軍已經退守到秦口了，爹他應該也在那裏才是，可他都不回來一下，難道都不想我們嗎？”癟著嘴，委屈道。
“隻有打贏了勝仗才能回來啊。”
“可是，秦口距離瓊川這麼近，騎馬半個時辰就回來了，稍微回來一會兒再回去，難道也不行？”
玉遲以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瞪著她，“兵貴神速，在戰場上怎麼能這麼懈怠，他們隨時準備開戰的。虧你還整天下象棋呢，原來就會紙上談兵。”
“玉遲小子，你吃飽撐到了是吧？竟然開始教訓姐姐我來了。”她作勢就要掐他，玉遲已經被掐習慣了，不躲也不避，知道她不會真的用力掐，力道好得像在搔癢。
“你看，那是什麼？”玉暖忽然指著遠處驀然間出現的燈火，驚道。因為戰亂，各處商館酒棧早就歇業了，一到夜裏，沒有人敢點著明晃晃的燈火招搖。
“不好！”玉遲臉色大變，“你聽！”
玉暖張耳細聽，果然聽到嘈雜聲，細聽之下，好像是大隊鐵蹄在狂奔。這是一支軍隊，肯定無疑。
“難道是……爹？！”玉暖大喜。
“不是。”一旁的玉遲冷冷地開口，“在沒有完全打敗梁王軍之前，大軍隻可能往南走，不可能往北，所以——秦口被破城了。”
“什麼！”玉暖僵愣住，看著火光由遠及近，聽著聲音漸漸如雷震天。接著是城裏百姓的尖叫，淒厲而悠長，瓊州城內各處燃起了火把，一片通明，晃得她眼暈。
隻感覺身子被拉倒，身下是瓦片，各得生疼，身上是玉遲完全談不上結實的身子，卻足以安心，她沉沉昏了過去，仿佛陷入了黑洞洞的深淵。
玉暖昏睡了很久，直到第三日的早上才睜開眼睛，玉遲就趴在她腿邊，小臉看上去很是疲憊，她不由得一陣心疼。
頭埋進被子，一股黴味灌入鼻腔，奇怪，明明是帶著清香氣味的，怎麼一覺醒來就發黴了。她猛然間抬起頭，尋望著周圍的一切，這是間老舊的房子。
低矮的窗子還在，隻是原本糊在上麵的紙已經破的沒有了樣子，掛在架子上，風從外麵吹進來，“呼嗤嗤”地響。陳舊的木門邊上是一處灶台，土牆裂跡斑斑，接近灶台的那一片被烤的烏漆抹黑，除此之外，這間房裏還有一張桌子，當然還有她身下躺著的這張床。
她稍動了一下，床“吱悠悠”地晃了幾下，倒把玉遲吵醒了。
“暖姐，你醒了。”為著她的清醒，玉遲表現異常平靜，“餓了嗎？這是我早上買的，你先吃吧。”玉遲捧了一紙包的燒餅過來。
她搖搖頭，現在什麼胃口也沒有，“這裏到底是哪裏？我們怎麼會在這裏，發生了什麼事？”她心裏頭有無數的疑問，一覺醒來，整個世界都變了樣，她如何不心急。
玉遲捧著燒餅，靜靜站著，半晌不說一句話。
見玉遲如此，玉暖心頭有不祥的預感，掀開被子就要起身下床。
“玉家沒了。”四個字讓玉暖的動作生生的頓住了，仿佛是慢鏡頭，她一點點抬起頭，看進玉遲的眼裏，看著裏麵的無偽真實，渾身冰涼。
“不止玉家，四大家族也沒了。還有……”他頓了頓，“梁王在西京當了皇帝。”
晴天霹靂一樣，她怔然坐回床上，無法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爹……”天下易主，在戰場上奔波的父親，如今又在哪裏？她心裏發麻，抓著玉遲的手就往外走，“小遲，我們去找爹。”
玉遲很想告訴她玉伯已經死了。百姓都知道，力保墨家的四大家族族長已經全部戰死，這事，已經在街頭巷尾傳開。就算不戰死，也已經被滿門誅滅，那夜在屋頂上，險險得躲過一劫，為了躲避士兵，離開瓊州，年僅七歲的他背著她，所經曆的一切，何止是九死一生，當然，這些，他不會對她說出口。
可是，就算現在瞞著，以後她還是會知道，怎麼樣都得痛那麼一次。“玉伯他，已經戰死了。”他終是淡淡地說出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