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內,刊家糧鋪內院廳堂。
桌子左首坐著的是一位年約近五旬,錦服華袍目光清矍的老者。桌子右側則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白眉斜入雙鬢,人看似老邁,雙目卻隱蘊銳光,我約莫不出他的年齡。
見韓世奇現身,錦服老者語帶責怪:“你這孩子怎麼來這麼晚。”
韓世奇坐在錦服老者下首,淡淡微笑:“在商言商,如果我能調齊這麼多糧食,不用父親前來,我也會盡力備齊,隻是去年農人收成不好,今年還不到收成的季節。糧鋪存糧不多,我想掙這份錢,卻也是有心無力。”
我心微動,兩位老者中竟有一人是韓世奇的父親。
白發老人凝神目注著韓世奇,韓世奇微微笑著與他對視:“況且,晚輩這裏有條不成文的規定,就是不與官家做生意。”
白發老者突然大笑,笑過之後轉臉笑對華服老者道:“韓兄,不對,應該稱隆運兄。你這兒子是好樣的,燕雲十六州的糧食,除了王族所用和軍糧外幾乎全在刊家糧鋪裏。你兒子既然調不齊,那就沒有人能調得齊。看來以後我們大契丹可全仰仗韓兄,又說錯了,是隆運兄了。”
華服老者是韓世奇的父親,我禁不住多看了幾眼。
韓父眸中戾氣一閃,但隨即如常,也大笑道:“我這兒子不爭氣,隻會做些生意,對仕途不感興趣,不如於越,兒孫皆英勇,又都是我大契丹驍將。祖孫三代受大王倚重,不說我,放眼我們大契丹也沒人比得上。我本姓韓,蒙主不棄賜名隆運,也是前生修來的福。”
我心中大驚,據聽說現在官拜“於越”的契丹大將隻有耶律休哥,也就是耶律宏光的爺爺。而韓世奇的父親竟然是韓德讓。韓世奇居然是契丹重臣之子,難怪水潤月妝的掌櫃見與我同行的人是韓世奇時竟然麵帶驚色,也難怪那日契丹車夫會對他如此謙恭。
遼景宗去世後,耶律隆緒以弱冠之年繼位,當時隻有十二歲,而當時攝政皇太後蕭綽也隻有三十歲,且蕭綽父親早死,也無其他子嗣,使得蕭綽無外戚可以依靠。而諸王宗室趁機擁兵自重,意圖控製朝廷,對聖宗皇位造成很大威脅,當時,蕭太後當機立斷,重用韓德生和耶律斜珍參決大政,撤換大批大臣,並嚴令諸王不得相互宴請,要求他們無事不得出門,並設法解除了他們的兵權。大宋欺聖宗年少,欲北伐,以奪取燕雲十六州,蕭綽便將南麵軍事委派給耶律休哥,耶律休哥不負眾望,其所帶之師也是百煉悍卒,迎敵之時橫厲無前,使燕雲十六州穩若泰山掌握在耶律隆緒手中。
所以說,我眼前的兩位老者竟是契丹的擎天支柱,可這一文一武的兩人之間卻貌和神離,不止言語之中互相較量,還暗自詆毀對方有不臣之心。耶律休哥為什麼暗諷韓德讓父子掌握了契丹的大部分糧食,是與韓德讓政見不合,還是韓世奇的行為確實讓契丹王室忌憚。
如果是後者,韓世奇豈不是很危險。我袖中的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擔憂地向韓世奇望去。
韓世奇臉色淡淡,眸中無一絲情緒,顯然並不在意耶律休哥的話:“於越大人嚴重了,我父親和我,他做他的官,我做我的生意,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今日不是於越大人前來,我根本不會在糧鋪中接待父親。”
韓德讓輕一頜首,笑對耶律休哥道:“世奇這話不假,在府裏,我是他老子,他是我兒子。在生意上,家裏人和他的關係就是商家與顧客,我雖是他老子也不例外。前年糧荒,朝裏有幾個同僚托我向他買糧食,我這兒子根本不買我的麵子,最後還是我遣家中奴仆排隊購買的。今日若非是於越大人開了金口,我是不會來糧鋪找的。”
察覺我一直望著他看,韓世奇扭過頭朝我淺淺一笑,用目光安撫我不用害怕,我了然地點頭,示意他不必為我擔憂。
韓德讓好像這時候才注意到我,視線在我和韓世奇身上遊離一瞬後目光慢慢由驚疑轉為溫和,最後竟朝我微笑著頜了下首。我先睡韓世奇一眼,然後朝他微微一笑作為回禮。
耶律休哥重重一拍桌子,起身大笑:“既然如此,我也不為難這孩子,有多少調多少,我現在就進宮麵聖,讓大王吩咐國庫準備銀錢。”
韓世奇眉頭一皺但瞬間舒展,隻是放在膝頭的手慢慢握起:“容世奇十日,十日之後大人可派人前來來提糧。”
耶律休哥冷冷一笑:“十日後我令宏光前來。”
我心中微愣,耶律宏光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什麼韓世奇派往於越王府的人回報一直說耶律宏光並未回來?我納悶地朝韓世奇看去,韓世奇與韓德讓一同起身送耶律休哥向外走去,邊走邊狀似無意地問道:“耶律將軍已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