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2.我是個沒有心的人,那身體又何妨呢?(1 / 3)

假如靈魂和肉體可以分開,她一定希望可以在兩者的分離重合中遊刃有餘,但是,她說她是個沒有心的女人。得到她想要的生活,失去了自己的心,這些真的是她滿意的結果嗎?

口述者:許冉

性別:女

年齡:28

職業:某房地產銷售經理

我知道如果我直言不諱地說出自己的生活,在別人看來我一定就是那種過著不正常生活的異類。但是我還是並不以為然,我不覺得這樣的自己活得很恥辱。對我來說,沒有錢,過著窮日子,或者啃老,這些才是恥辱。這個世界的規則本來就已經很赤裸裸。很多時候,在奢侈品店消費的人,沒有多少有著高貴的尊嚴或者清高的自我。這些沒有用,它們隻會讓你活得倍感折磨。

許冉給我來電話,她說她看過我寫的文章,很喜歡。她想知道她是否有資格能跟我說說她的故事。我笑著說,當然,我願意聆聽任何故事,隻要你願意毫無保留地說出自己。許冉的聲音沉默了片刻,說“可是我的故事不一定很幹淨。”我嚇了一跳。我告訴她,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故事是沒有幹淨和肮髒的區別的,當故事被人們敘述出來之後,它們將以同樣的姿態被保存,或者被遺忘。

許冉那天穿著一身很豔麗的大紅色連身裙,許冉的年紀正是穿什麼都顯得妖嬈的時期,所以即使是這件紅得著實有些張揚的連衣裙,穿在她身上也顯得貴氣而不庸俗。黑色漆皮高跟鞋足有十厘米那麼高。許冉的腳步大而有張力,女人擁有這般從容自信的腳步,必定不是一般的身價。

老實說,第一眼見到許冉,她的打扮讓我聯想到電視裏的富二代的形象。但當你對視許冉的眼睛你就會知道,這絕對不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那雙眼睛裏與其說犀利而炯炯有神,不如說是曆盡世俗後留下的抹不去的滄桑的痕跡。那種滄桑並不是歲月,而是世事。

我和許冉坐在沙發上,我終於有機會仔細打量麵前這個女人,我在心裏猜測許冉的年齡,但我實在沒有辦法從她的穿著打扮和眼神中準確判斷。許冉的眼神裏有著一種世俗的無謂,或者是無畏。總之,這樣的眼睛很少會袒露恐懼,也因此缺失了女人的一絲柔軟的味道。但是,許冉是堅定的,是無懼的。似乎在她麵前,有很多事情,都是無關痛癢的。許冉告訴我,她是個沒有邊界的人,這樣的人往往死守著自己的原則。但是許冉淡然地笑著說,原則並不是什麼特別偉大的事情。她曾經很輕易地跨越一個原則,在之後的日子裏,無數次的麻木那個底線的分寸。

許冉的紅裙子讓我想起了濃烈的紅酒。此時的許冉似乎應該高坐吧台,手捧著鮮紅的酒,緩緩地寂靜地抽著煙。

我不能讓他們毀了我的一生

我知道如果我直言不諱地說出自己的生活,在別人看來我一定就是那種過著不正常生活的異類。但是我還是不以為然,我不覺得這樣的自己活得很恥辱。對我來說,沒有錢,過著窮日子,或者啃老,這些才是恥辱。這個世界的規則本來就已經很赤裸裸。很多時候,在奢侈品店消費的人,沒有多少有著高貴的尊嚴或者清高的自我。這些沒有用,它們隻會讓你活得倍感折磨。

我其實就是那種從小縣城裏走出來的孩子,家庭背景貧寒,但是又自尊心特別強,特不甘心自己比別人差的那種。在我們學校裏,讀書用功的小孩子不少見,懂點事兒的都知道,我們這樣的人,讀書是唯一的出路。所以,大家都不要命似的學習。其實這算是條件好的,至少我還能上得起學,我父母還願意讓我去上學。

我從小性格就很烈,按照我爸媽的說法就是,小女孩子長得一副乖巧樣子,但是性格一點兒不討人喜歡。脾氣更是倔得嚇人。從小學到初中,我一直都是學校的第一名,這毫無疑問的,我父母不會因為我是全校第一名就特別為我驕傲什麼的,我知道我討好不了任何人。我上初三的時候,我弟弟也上了小學。對了,我們家就我和我弟弟,不用說你也知道,這種結構的家庭,弟弟作為男孩子肯定是最受寵的。

我媽默默地往弟弟碗裏夾大塊的肥肉,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總是先讓著弟弟,這些我都能忍,我知道,不忍我也沒別的辦法。但是我有底線,我可以失去所有的優待,但是我不能放棄我讀書的權利。真不是我那麼熱愛知識熱愛學習,是我知道,我從小就知道,這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從十二歲開始就每天做夢離開這個窮鄉僻壤的縣城。我和這裏的每一個小孩都不一樣,這點隻有我自己知道。

高中我考上了縣裏的一所重點高中,離家很遠。我堅持要住校,盡管這個條件對當時我家來說確實是很大的負擔,我清楚母親每天晚上對著燈光去修修補補做針線活賺錢,父親要拉好幾趟貨車,起早貪黑的養家。何況還有一個弟弟要培養,弟弟也要上學。每每想到家裏的這種情況,我也辛酸。但是我咬牙堅持,我要讀書。不給我錢讀書,我會死在他們麵前的。

果然,在我高二那年,我爸語重心長地跟我談話了,他說:“丫頭啊,你高中讀完就算了,小女孩子家有個高中文憑足夠了,你就賺錢讓你弟弟好好讀書吧!”我當時覺得天都塌下來了。但是逆來順受不是我的性格,我必須反抗必須爭取。那天晚上,我拿著一把刀衝進我父母房間,用刀對著自己手腕惡狠狠地說:“我要讀書,我還要考大學,如果你們不讓我讀完大學,我現在就死給你們看!”

接下來,我的眼淚已經讓我眼前模糊一片,依稀記得母親哭天搶地的聲音,父親癱坐在地上絕望的神情。我想,他們是愛我的,對不起,是我自私了。我承認我真的隻是想威脅他們,這是我唯一的出路,我不能讓他們毀了我的一生。這種威脅很自私也很幼稚,但沒有父母能看著自己孩子在自己麵前這樣,這樣已經足夠殘忍。也許是從那時候開始在我的性格根基裏播種的種子,我將殘忍當做一種力量。有時候你必須對自己,甚至對最親近的人殘忍,才能換來你要的東西。

許冉在敘述自己的成長經曆時,語調沒有半點回避或者猶豫,似乎一切都是在她的預料之中的,包括成長中一切的困難,包括他的父親、母親。這是一個習慣將一切控製在掌心中的女孩子,她有著雷厲的行動力,和決斷的個性。我一點兒都不懷疑許冉的人生將完全不會平凡,平凡在這個女孩身上幾乎沒有滋生的養分。她天生就是不安定的。

後來我如願以償考上了大學,而且還是北京的一所不算差的學校。這個消息在一瞬間確實讓那個窮鄉僻壤的小縣城還有我的學校都為之轟動了一番,我的父母更是意想不到的驚喜。隨著驚喜過後,鄰裏鄉親的祝賀,無數頓喜慶的酒宴,這之後剩下的隻有我疲憊不堪的茫然若失的眼神。說真的,我一點兒都沒有驚喜的情緒,反而出奇的平淡。也許因為我想得比較多。大學學費,去北京的路費,在北京生活的生活費……這些現實的東西一直在我腦海中盤旋,我知道這是我們一家在驚喜之餘必須要去麵對的。

最後,我是用鄰裏鄉親湊的錢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車。臨走前,父親再次把我叫到他身邊,對我說:“娃啊!你考上大學了。以後的路就靠你自己了。我們實在沒有更多的能力供養你了。學費我會盡力,你不用擔心,但是在北京的生活費,你要靠你自己。”我點了點頭,沒說什麼。這是我意料之中的,也是我原本計劃打算的。以後的路就靠我自己了。

離開家鄉的火車上,我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懼,仿佛自己斬斷了根一般,仿佛從此之後,我就一個人了,我覺得自己甩掉了一個我背了很多年的沉重的包袱,那個家,那個窮苦的家,我多希望從此以後我能過上一種與貧窮完全對立的生活。這樣想的時候,我隻是感到害怕、恐懼,是對自身的恐懼。我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將要成為什麼樣子的人。

我永遠記得第一次站在北京這座城市的土地上的時候,我的眼裏幾乎閃著淚水。那是種滿滿的期待,和顛顛的彷徨。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和這個城市一起融入了無底的陌生。我像是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上一般。我拖著自己兩大箱行李,其實東西著實不多,都是些廉價的日用品,母親在我上路前幾乎想把家裏能塞的都給我帶上,她總是說“能省則省”。但是我卻對那些東西統統不屑,我跟自己說,我會在這座城市裏擁有屬於自己的,最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