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己,你留下。”
天青衣色的少女腳步一頓,仍不以為意地跨出了那道木檻。
“虞己……”空明盛怒。右手啜茶的手勢一停,左手急掠,袖間勁風竟挑起一支狼毫畫筆,遞送了出去。
蘸墨的玉杆狼毫破風而出,穿破了幹薄的窗紙,徒留下一陣濃烈的墨香。輕脆的斷裂聲嚶嚶不絕,玉杆的狼毫已被窗外人憑手劈斷。
“師父。”少女不知何時來到了堂中,平日和悅卻疏離的笑顏淡淡隱去,換上極其少見的嚴肅。
空明看了她許久,終寬心一笑:“己兒的武功不弱,在外也能照顧好自己吧。”
“哦?”虞己一臉受寵若驚,“師父這樣留下徒兒,隻單單想說幾句體己的話嗎?”
“己兒說話,怎生老是帶刺呢?”空明垂目,看了看那雙保養得極好的手,“師父想說的是,你和她一點也不一樣,日後不必活在她的影子裏了。”
聞言,虞己微怔,複而掩嘴而笑:“師父在上,被認作是師父的故人,這是何等的榮幸啊。”
“己兒,你們的差別實在是太大了啊。”那雙常年冷淡孤絕眸子,漾起一分濕意,像極了冬日沾霜的枯葉,蕭索而淒涼,“你沒有她的華美,她也不及你的風雅,但若她有你一半的恣意,也不會落得那般地步了,一直以來,都是我錯了。”
笑彎了的杏仁眼,終於漏出星點笑意:“師父在誇獎徒兒麼?”轉眸流盼間,柔波蕩漾,秋水漣漣,“能親耳聽到這些真是讓人驚訝啊…隻不過徒兒並非因為厭煩了做她的影子而選擇出山的呢……”
室外的風吹亂了一院的花草,碰響了輕脆的簷鈴,攪唆了一地斑駁樹影。幾點杏紅,穿越了漆木狹隘的門縫,打落在兩人身上,春香意融,恍若隔世。
“而是因為,不甘守望於秋水。”
空明瞳仁微放,腦中忽然浮起弱冠的那年,一場急落得花雨。早已經麵容模糊地素衫少女,牽過她的手,溫柔地在他耳邊呢噥,之介,佳兒也有自己要守望的東西了啊…於是,漫天飛舞的流螢迎麵襲來,就這樣充亮了一整個弱冠之夏。
“己兒啊…”淚水侵濕了青衫,鬢發星白的老者,擁少女入懷,泫然而泣。
虞己亦堅定地回抱他:“師父,如果造化弄人,己兒倒戈……我保證決不血濺同門,決不手刃親足。”燭光搖曳,殷紅的淚痣明滅不定,溫柔卻不少肯定的因素,渲上了誓言的意味。
“己兒,你就憑心去走吧。”空明收起餘悲,擺了擺手,被淚氳濕雙眸閃過一絲促狹之色,“出山在外的,千萬給為師長點臉麵啊。”
虞己亦嘲笑道:“師父千萬別看高了徒兒,沒給師父丟臉便已經是萬幸裏的萬幸了。”
師徒倆含淚看著對方,不變的,隻有兩人唇角那抹讓人欣欣然的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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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麼地,山中天氣竟然在以往淫雨霏霏的驚蟄氣節轉好了。
像是苦行和尚拔雲見日的大好心情一般,一連幾日,空氣清新地覓不見半絲陰霾。
就在三天前,認為能出山為王室效力的人,苦行和尚已告訴了空明,空明也已通知了各個弟子,七人中沒有反對,隻有無盡的驚訝。原因很簡單,除去大師兄和二師姐,七師妹也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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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何時動身?”正席腿打坐的空明忽然開口問道。
“再多留幾日吧。”苦行呷了一口清茶,調笑著,“看你這滿臉愁雲的樣子就知道,舍不得讓你的幾個愛徒出去受苦吧,放心,放心,輔政雖然是傷身的一行,但聖上決然不會虧待他們的……”
聽不到,他聽不到。
目光隻鎖在窗格外伴了他二十三年的白杏樹上。幹淨柔軟的花瓣,肆意被風灑向視線所不及的天際。金色的霞光,浸染慢透了半邊天空,天氣是出奇的好,偌大的莊園被籠罩在一片溫暖的色調中。古樸的琉璃瓦,反射出點點金芒,絢目的光,閃地讓人睜不開眼,卻最終會耗盡了最後一抹溫暖,光芒散褪。
一天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