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猶記年華。肆(1 / 3)

今日天氣仍是不錯,便決定下山去城裏逛逛。這兩日在沁婉夢中所見之場景,譬如那斐河上遊的紅箋橋,雖說初來斐城時就已逛過,如今再去,能尋出些新的漱願線索來也說不定。我於心中默念了個訣,又揮了揮手,換上了一身尋常女孩兒家的裝束,便哼著小曲兒下山去了。

午後紅箋橋邊的街市懶懶的,並不熙攘。賣各色小物的大叔大嬸坐在椅上家長裏短地聊著不知打哪聽來的閑話,偶有行人路過才會象征性地吆喝上兩聲。

我行過一戶院牆,牆內伸展開來的枝葉略零落,與周圍的一派繁花似錦有些格格不入,病怏怏的,煞是可憐。我細瞅了眼,似是棵梅樹……梅樹?我有些在意,回身一看,身後不遠處便是紅箋橋——想來沒錯了,這便是夢裏霧見攜沁婉逛廟會的地方。

回憶著夢裏的場景,依稀憶起沁婉似是覺得曾爬上這梅樹下的院牆,莫不是這院內人家和幼時的沁婉,有什麼聯係不成?我一麵回憶著這兩日夢中的細節,一麵沿著院牆朝大門走去……

剛進院門,一陣濃鬱的荷香撲鼻而來。眼前是開闊的池塘,一旁鋪著琉璃瓦的亭台在大片荷花的掩映下分外惹眼——這不就是昨夜夢中的場景嗎?我心裏暗暗感歎著,為這如夢的美景,也為將我牽引至此的命運。

“姑娘想是剛來斐城吧?”身邊石凳上的老漢看著我,笑道。

我回笑著點點頭,“恰逢路過,不覺被此處美景吸引……敢問此園可有什麼來頭?”

老漢的神情變得有些得意,抬高了音量道:“這可是當朝輔臣孔大人的舊宅咧!”

我回憶著這些日子來的所見所聞……確是常聽這裏的百姓議論斐城出了個年紀頗輕的輔臣。細想來,偶還有帶著孩童上香的父母祈求孩子將來能如“孔大人”那般出人頭地的,想來便是這位沒差了。隻是我一心尋覓重霄當年的足跡,對現世的政事和官場並無甚興趣,便未曾留意。

“此處叫作孔園,本是本地大姓孔家的私宅,不過自七年前孔家少爺升了官後就舉家搬去華京了。”老漢見我有意聽下去,便挪了挪身子,騰出個空位來,示意我坐下,繼續說道,“那孔大人可真是大度之人,搬走之後,留了些婆子漢子打點園子,說是任由來往過客進園賞玩……那可真是個文武雙全的公子呐,特別是寫得一手好詩,無人不稱絕!都說有前朝那個謝詩聖的風骨。可惜老頭子我字都不識幾個,看不懂,想來都是些上乘之作。你要是在附近隨便抓幾個讀過書的娃娃,基本都能背上一兩首呢!”像是沉浸在被人傾聽的樂趣中一般,老漢開始滔滔不絕了起來……

我走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會遇到這樣熱情的本地人,他們主動和幾乎每一個他們遇到外地客搭話,若自覺不被嫌惡,便會自豪地說起各種本地傳說軼事來。碰到這樣熱情好客的本地人,聽到各種有趣的故事,我自是滿心感謝的,卻不免偶生悲戚。就譬如我麵前的這位老漢,衣衫稍顯襤褸,坐在這光禿禿的石凳上。這裏全是他所看慣的風景,早沒了異鄉來客初到此處的驚喜,卻日日坐在這裏,等待著不知從何處來、不知何時會來的陌生聽眾。他們口裏誇讚的人物甚至不曾認識他,而那些讓他們引以為豪的倜儻人物們自然也不會像他們一樣有如此的閑情重複訴說著人家的故事。這樣的日常卻能夠使他們如此沉迷,不由讓我感慨這背後會藏著何等的寂寞。看著他們單純爽朗的笑,我總問自己,這樣的人生究竟算不算幸福?若他們真是知足而快樂的,又何苦每每豔羨他人的生活?想到這,卻又不覺自嘲起來——世人的幸福又怎是我有權評說的呢?……遂又將注意力轉回老漢的話。

“唉,那位孔公子現在已經做到輔臣了,真是給我們斐城增光啊!誰要是能生這樣的兒子,那可真是祖墳都冒煙咯!”老漢仍讚不絕口地誇獎著那位孔家大少爺。

想起昨晚的夢,我又探問道:“前日,我路過一家字畫店,畫得極美,畫中景致和這荷園極為相似,亭中還有位青衣公子和茜衣美人,而那幅畫的署名,似是……寫作‘霧見’。”

“‘霧見’?這可不就是咱們孔大人嘛!‘霧見’呐,是他的表字。”

果不出我所料,我微點點頭,繼續打探到:“那畫中的青衣公子,莫非就是他本人?”

“青衣公子?……倒確有可能,記得這公子平日裏愛穿青色衣裳。”

“果真如此……那麼那位茜衣美人,想來便是孔夫人了吧!”我雖明知事實並非如此,卻仍故問出這一句。

“茜衣?……說她是孔夫人倒也不錯,隻是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老漢回憶道,“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那兩位的模樣兒倒是般配……隻是那宋婉姑娘一直生不出娃兒來!”老漢抬起手,用故弄玄虛的表情對我說道:“聽說啊,她是個狐妖變的,所以和人生不出娃兒來。那姑娘本是孔少爺的表親,自小身子弱,有次病得不輕差點丟了命,他們家去帝君廟求了場七七四十九天的齋醮才回過神來,有人說其實宋姑娘那時就該死了的,後來救回來的便是個狐妖給變的。自從她過了門,孔少爺就幾乎不出門了,成天和她膩在一起不學無術,說是魂都丟了!孔家的夫人可不樂意了!據說是請道士做了法才把兒子的魂給找回來,那之後,便硬是讓孔少爺把那害人的狐妖給休了。本來孔少爺還不樂意,茶飯不思的。後來家裏又給他娶了當時的吏部尚書王大人的千金,這才漸好起來。果然還是那狐妖的問題,新夫人進門之後第二年,孔大人就去京城做官了,現膝下有兩男一女,孔夫人定是樂得不得了啊!”

“那麼那位宋姑娘呢?之後可有消息?”

“那位狐妖啊,據說被破了法之後羞惱成怒。將娘家用一把妖火給燒了!”老漢還是那副故弄玄虛的表情。

“燒了?”我想起昨夜沁婉的噩夢,想是和那有什麼聯係。

“是啊,燒了!也是七年前,差不多這個時節,城南的宋家宅院失了場大火,死絕了!之後沒多久,又聽說朝廷給定了什麼罪,不知情的人也有說是畏罪自殺的。不過我看定是那狐妖作祟,我們本地人都清楚得很……”

“哦?”我有些好奇。

“一是那年初,正好是孔家搬去華京的日子,想必是那狐妖覺得無處尋仇了索性遷怒於沈家了。二是那日的大火,宋家老少本該都死絕了的,唯缺了那位宋婉的屍身……”說著說著,一陣冷風吹過,老漢打了個大大的寒戰。抬頭看看似乎覺得天色已晚,便站起身來說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晚了又該被我家婆娘罵了。”

我也起身,正要道別,忽又想起什麼,問道:“最後還有一問,不知老伯可否賜教?”

“不知姑娘所謂何事?”

“老伯可曾聽聞這孔宋兩家與城西謙王府的歸宇公子有過什麼淵源?”

“謙王府的歸宇公子?”老漢翻著眼,回憶著,“歸宇公子幼時曾是宋家老爺的門生……唔……這麼說來,似乎早些年宋姑娘還未出閣的時候,謙王府的人曾去下過聘禮,之後卻沒了下文……沒錯了!”老漢突然拍了拍手,嚇了我一跳,“這麼說那姓宋的真是個狐妖沒錯了!咱們斐城最負盛名的兩位公子全被她勾了魂了。”

聽到這裏,我笑了笑,老漢繼續說道:“後來世子娶了位神秘的側夫人,開始也有人猜是不是還是那隻狐妖的,但我看不像……那狐妖愛穿茜色衣服,這個夫人愛穿白色。再是若真是那狐妖,哪會不再掀點風浪出來?再看那謙王府,這麼多年也沒鬧出點什麼動靜。多半就是個尋常的女娃兒吧。估計是身世低賤,又或是哪個青樓的女子,不好意思給人瞧見,遂不大放出來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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