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交貢品那一天,小雨淅淅瀝瀝下個沒完。不僅澤潤了世間萬物,更是濕了焚香的眼。
這一段日子以來,因為芙蓉渠的緣故,焚香身上的病患就沒有斷過。這個剛好些,那個又複發。現下又下著這樣的雨,最終,宣文還是沒有讓焚香跟著他們一起去迎接欽差。
反正不過是個走過場的事情,就給我來做吧。
宣文勸阻她時,便是這麼說的。
字裏行間,充滿了對焚香的憐惜與對自己愛莫能助的無可奈何。
就這樣,吉日到了。
焚香卻沒有在祠堂裏接受那些喝彩與奉承,而是一個人坐在陸家莊裏,看著這窗外的雨滴。
大概是在十五天前吧,焚香終究做下了這個違抗父命的決定,不僅將陸宣文這個外人帶進了祠堂,更讓他知道了祠堂內藏著的驚天秘密。
宣文看著這幅完好的芙蓉渠時,一時間也忘記了言語。
他有太多想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這果真是芙蓉渠?”
焚香默默點了點頭,算是答了宣文的問題。
“既然你有芙蓉渠,為什麼還要那麼大費周章地做呢?”
宣文又問,帶著些許慍怒。
焚香瞧了他一眼,卻什麼都沒有回答。
她隻是說。
“芙蓉渠的陣法圖還要繼續研究。待到了交繡品那一天,就把這幅交上去吧。”
焚香說完這話時,心是明明有痛過的。
她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那個黑木匣子,因為那個黑木匣子裏不僅有著芙蓉渠,更有著父親與她的那些記憶。
焚香的不說,宣文向來懂得。
不說,便是有難處。
沉默不語便是有說不得的苦衷。
所以宣文什麼都沒有再問,甚至都沒有再做停留。一心一意地去辦焚香交待給他的事情去了。
在他轉身的那一刻,若沒聽錯,焚香是有哭的。
可是他沒有停留,怕就怕這一留,白費了焚香的一片苦心。
或許以前他陸宣文還自負能夠明白焚香心裏的苦。
然而經過今夜,經過此事之後,焚香心裏到底有多苦,他已經不知道了。
……
這樣的獨角戲,陸宣文僅僅靠著自己一人足足演了十五天。他隻是知道一定要營造出一個焦頭爛額的氛圍,不管敵人在哪裏看著,都會為著這樣的局麵幸災樂禍。
甚至,他在此期間還為焚香回絕了起良的探望。
那天焚香又因為舊疾在家裏臥床休息,他怕她不吃藥,便急急趕了過去看著焚香安歇了才放下心。
可是,看著一臉蒼白的焚香,宣文心裏是很難受的。
為了演戲,他也承受了太多壓力。讓一個從小到大就沒有撒過彌天大謊的人來支撐一個謊言十五天不破,這是一件多麼難的事情。
這麼雙眼睛盯著,像狼似的,讓宣文實在喘不過氣來。
好幾次,他都想就此算了。
好幾次,他都想和焚香說說心裏話。
可是一想到那天晚上焚香的沉默不語,他又將話咽到了肚子裏。
一個人喝著酒,一個人發著呆,一個人深呼吸,一個人眉頭緊鎖。
為的便是讓這些不吐不快的話與疑問都爛在肚子裏。誰都不去說,誰也不告訴。
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陸焚香平日裏所做的竟然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或許是酒精的副作用,他越是這麼想,就越不能原諒起良。
所以,當起良來到陸家莊提出要與焚香見麵時,他回絕了。
“為什麼?”
起良問。
“她睡了。你若想她鎖喉症再發。便去敲醒她,好好折騰去吧。”
宣文這一回並沒有選擇委婉的回話方式,直白帶刺的話語就連清池都感到了驚訝。
“……這裏仿佛並不是主室的府邸,這裏是陸家布莊。”
起良似乎也受不住宣文這樣的挑釁他本來就不是一個能夠受得了半點委屈的人,更何況現下對他叫囂的是宣文。閉門不見他的是陸焚香。
他心越疼,他的怒火便越是不可抑止。
“嗬嗬,你知道便好。我還怕你不知道呢。起良大少爺。”
宣文嗬嗬笑了,帶著些許心痛與恨鐵不成鋼。
“你懂得什麼?你什麼都不懂,既然不懂,何必還要以為自己明白?”
他一手拿著酒瓶,一手指著起良。三兩個下人看著他數落著陸起良,大家麵麵相覷。聯係過往種種,對宣文的話是似懂非懂。
隻有宣文一人知道,他是在說他自己。
於是他們兩個打了起來,就像小孩兒打架一樣,後來是怎麼被人拉開的,自己又是怎麼回到家裏的,宣文都已經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