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偷餅記(1 / 3)

夜當午,饑腸響如鼓。

圓暈的月亮,浮在重重雲層上麵,像一個剛出鍋的雞蛋餅,隔了天與地那麼遠,卻似乎仍能聞到香味。

金鎏影小心翼翼的翻了個身,和玄宗曆史一樣古舊的木床,顫顫悠悠的,發出吱啦吱啦的長鳴。

輕輕歎了口氣,金鎏影有些自嘲地拍了拍肚子。

人是鐵來飯是鋼,空腹睡覺餓得慌,數羊不見整隻羊,眼前亂晃羊肉湯。

耳聽得梆子敲過了三更,金鎏影心意已決,下了床,推開門,輕手輕腳地出了去。

七拐八拐,繞過眾同修和師尊長老等的屋子後,竹林掩映處,有“食”字大旗飄飄,一屋一院,正是翠山行專用的小廚房,空氣中也似乎有著淡淡的食物香氣。

金鎏影突然停下腳步。

他聽力自幼便較常人為佳,此時雖距廚房尚有十米之遠,他就已經依稀聽到屋內傳來喀嚓喀嚓的聲音,極似封雲山後山的鬆鼠啃鬆果時所發之聲。

金鎏影頓時心中雪亮,卻忘了自己的來意也是彼此彼此。

半夜此處四下無人,是以宵小猖獗,合該以浩然之氣震懾一下,於是,金鎏影索性大步上前,雙手齊伸,將廚房大門一推而開。

屋門的震動聲中,隻聽嗖一聲輕響,片刻後,萬籟俱寂。

金鎏影心念電轉,立刻從窗口躍出,但見月在中天,竹林漫漫,風起影曳間,不見來處,難分歸路。

他略一沉吟,便又快步入屋,月光從側牆大敞的窗子照進來,屋內的一應物事皆入目可辨。

金鎏影仔細地掃視了一遍,不見任何前來偷食的阿貓阿鼠。

他又掃視了一遍,這次發現桌上那擺的一排盤子裏,有一個盤子的蓋子歪了,在整整齊齊的盤子大隊中,顯得有些突兀,於是走過去,掀開蓋子,卻見那麼大一個盤子,隻放了一個大號的酥皮月餅……

聞到香氣,他更餓了!

金鎏影一把抓起酥皮月餅,咬了下去,脆生生的,又香又甜的鬆子酥皮,唷,還是紅豆蓉蛋黃餡的,真好味。

他完全忘了方才還準備尋找宵小的事,現在屋子裏隻剩下金鎏影自己喀嚓喀嚓的啃餅聲。

和他的胃口比起來,這一個酥皮月餅實在不算什麼,於是,吃完酥皮月餅的金鎏影幹脆把其它的蓋子一一掀開,卻發現全都空空如也,這一排空盤子,隻是擺得好看而已,實質內容隻有一個餅!

金鎏影有些失望的拿起桌中間那個瓷瓶晃了晃,發現還有小半瓶水,於是就拿過一個碗,倒了大半碗涼開水,灌了下去,腹中頓時充實了許多,令人滿足得隻想睡覺。

金鎏影出了廚房,合上門,踏著月色慢慢地走了回去。一路上一直默默思量著,那嗖的一聲,無論氣勁,速度,實在不似一般的小動物啊……

第二天清晨,四奇六弦十道子聚在一起用早膳,卻見一向主張不許浪費特別愛惜糧食的翠山行放著桌上熱騰騰的粥不顧,手裏一直拿著一堆木條和鐵絲鼓搗,神情專注,身前擺滿了斧子、鑿子、錘子、鋸子等各種工具。

“他在做什麼?”金鎏影向坐在對麵的蒼問道。

經過赤雲染在中間調和,金鎏影如今總算能與蒼和平共處。

蒼正不緊不慢地喝著粥,眯著眼睛一副神遊萬裏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沒睡醒在打盹,還是在想什麼心事。

金鎏影瞪他兩次又用筷子敲了他兩次,才回過神來,望了翠山行一眼,蒼答曰:“捕鼠器。”

“金師兄你不知道啊?今天是中秋節,昨晚上翠師兄做了十個紅豆蓉蛋黃餡的鬆子酥皮月餅,準備今個大家一起吃的,今早卻發現月餅不翼而飛,盤子旁餘有一堆餅屑。所以翠師兄他非常生氣,說一定要把偷餅吃的罪魁逮捕歸案!”白雪飄塞了一嘴包子皮,鼓著腮梆子插了一句,然後用力的咽下。

“放心吧!翠師兄是按照當年魯班送給祖師爺的圖紙做的,這可不是一般的捕鼠器,別說是老鼠,就是黃鼠狼,狐狸,鬆鼠,甚至老虎,都能抓到!,你看,這個框……”

白雪飄在那邊眉飛色舞地描述著,冷不防被蒼插了一句:“能抓到人嗎?”

“抓人?”白雪飄一楞,隻聽噗的一聲,將還沒咽下去的粥噴了坐他對麵的赤雲染一臉:“哈哈哈……大師兄,你真搞笑,哈哈,對,對不起,小師妹……”

“白、雪、飄!”赤雲染將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站起來一字一頓的喝道。

女孩子都是比較愛幹淨的,被白雪飄這麼噴了一臉粥,真惡心……赤雲染溫順乖巧可不代表她不會生氣。

“對不起,小師妹,我不是故意的!”白雪飄見勢不妙,拔腿就跑。赤雲染拿帕子往臉上抹抹,抬步就追,一會兒兩人就沒了影。

“真是一群孩子。”赭杉軍感歎道,伸出筷子,去夾桌子中央那盤子裏最後一個包子,卻發現另一雙筷子也停在了包子上,他抬頭一看,正和一雙細長紫眸對上。

蒼和赭杉軍頓時非常有默契的同時縮筷,未發一言,謙讓之意實是不約而同。

“咦!你們都不吃啊!那我就不客氣羅!”紫荊衣伸過筷子,一把將那個包子叉了過去,正待張口就咬,卻看見邊上金鎏影正瞪著他,於是將包子一分為二,遞了半個給他。

昨個晚上他也不過吃了一個餅,一碗白開水,現在早就消化了,早上來遲了,現在隻得到紫荊衣自動貢獻出來的半個包子,外加人人一份的一碗白粥。

金鎏影苦笑著搖了搖頭,一抬頭,剛好對上對麵蒼詭異的視線,吃不飽的金鎏影心情不爽,立刻狠狠回了蒼一眼才別開頭。

蒼抿唇淡淡一笑,端起碗將最後一點粥喝下。

自從有一次翠山行見有人浪費食物之後,由他管轄的小飯堂就嚴格控製每個人的食物,正好順便節省點夥食費。

美名其曰所謂正確的養身之道,男人吃飯應該隻吃八分飽。

自然,備受翠山行寵愛的赤雲染是不在這項計劃之內的,人家有翠山行天天開小灶。美名其曰,女兒家得嬌養。

八分飽怎夠?他們這些師兄弟都是年輕力壯能吃能喝胃口奇佳的年紀,而且胃口還在不斷增長中,每次一衝上飯桌,幾位道子一陣風卷殘雲,很快就所剩無幾。和這些搶起食物來風風火火不顧臉麵的家夥們比,蒼與金鎏影、赭杉軍哪裏是對手啊!

自此,金鎏影、赭杉軍和蒼好像就很少能有吃飽的時候。

蒼身為大師兄,一言一行都是眾道子的表範,他怎會做出在飯桌上搶食的事來?

金鎏影一向愛麵子,自然也不屑為之。

赭杉軍則是個老實的,八分飽是養身之道,那七分飽、六分飽應該也不差,於是,赭杉軍餓肚子的時候就默念: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身為師兄,自然得讓著師弟們,饑餓我一個,吃飽眾同修,對此,蒼他們都是有著發自內心的優良覺悟。

雖然玄首、玄玉道長有時也看在眼裏,不過他們想著,這幾個弟子已經開始練辟穀之術了,少吃一點,清心寡欲,有利修行,卻渾沒想過,他們幾個,也不過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正是胃口最好的時候呀!

這不,又是一個難熬的饑餓之夜。耳聽得梆子再次敲過了三更,金鎏影再次離開自己的房間,大踏步向翠山行專用的小廚房進發。

眼看快到了,金鎏影特地放慢了步伐,仔細的聽了下,這次的廚房倒是很安靜,什麼動靜都沒。莫非翠山行那捕鼠器真的起了作用?金鎏影想到此,快步上前,推開了屋門。

桌上一個大盤子,好好的擺著三個蔥油皮大月餅。嗯,好像是某個人的最愛。

金鎏影不禁微微一笑,隻見盤子邊上,正是翠山行做的那個捕鼠器,機關的一條細線正好連到月餅那兒。

金鎏影從頭冠上拔出一支龍形簪子,輕輕一撥,捕鼠器應聲合攏,將盤子整個罩住,露出明晃晃的刺勾來。看上去,翠山行這東西做的還滿精巧,若真是一般偷食的老鼠,那還真插翅難逃。

捕鼠器既已合上,倒也省力了。

金鎏影內力運處,再拿簪子一挑,那分量不輕的的捕鼠器,就飛了開去,哐當一聲,落到桌麵的另一端。

金鎏影頓時放心地拿起一個蔥油皮月餅啃了起來,真好味,還是豬肉餡的。啃到第二個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金鎏影一驚,他金鎏影,玄首的首席愛徒,堂堂四奇之首,可不能被人看到在廚房偷吃此等事,四下看了看後,袖袍一拂,一陣風起,屋門掩上。然後他拿著啃了一半的月餅,輕輕一躍,就上了橫梁。

腳步聲越來越近,金鎏影聽聲辨人,暗想這人內力絕不亞於自己。一會兒,屋門被推開,衣襟晃動,有人踱了進來。

這身影,真是很熟悉啊,金鎏影暗暗想著,沒想到啊沒想到,哈哈,居然會是他……

隻見來人慢慢地走到桌前,看到了那被撥到一邊的捕鼠器,微微一楞,四下望了望,又抬頭往上看了一會兒。

金鎏影借著橫梁隱蔽自己,屏住了呼吸,默念:看不到,看不到。

果然,下麵的人好像真的沒看到,隻見他很鎮定地拿起了剩下那個蔥油皮月餅,又從桌上的水瓶裏倒了一碗水,然後用腳一勾,一把椅子到了身旁,但見他左手一掀衣擺,施施然往椅子裏一坐,斜倚在椅背上,再將衣擺在身前鋪整齊,然後端起水碗,開始慢悠悠地啃餅,一邊吃還一邊抬頭欣賞起窗外月色,中秋的月色還是很不錯的,更何況封雲山本就風景好。

那人整個姿勢閑雅至極,看得金鎏影又好氣又好笑:好你個厚臉皮的,你偷食還吃得這麼悠哉悠哉?這事若讓外人知道,隻怕會驚掉人大牙!

於是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一個吃,一個看,兩人就這麼無言了一會兒,卻聽遠處又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金鎏影現在的心情已是囧字也不足以形容了,心想:難道偷食的還不隻這邊兩個,還有第三人?

卻見下麵坐著啃餅的人,突然停止了動作,站了起來,想是他也聽見了腳步聲,隻見他袖袍一揮,風動處,屋門輕輕合上。手法、氣勁,和方才金鎏影所使的簡直一模一樣。然後他一手端著水碗,將半個餅扣在碗沿上,卻是想也不想,看也不看的,就往上一躍,姿勢熟練曼妙至極。

金鎏影大驚:暗叫,別上來!這裏擠不下!

來不及了,該人袖風飄然而至,一隻腳已到了梁上。他看到了金鎏影,卻似乎一點都不驚訝。

此處橫梁空間已不足以容兩人立足,來人反應極快,空下的一隻手,往邊上的斜梁上一扣,借力身子一轉,人已斜坐在橫梁一角。臀下所挨之處,僅有金鎏影的三分之一。一隻腳則搭向邊上斜梁借力。

金鎏影瞪眼暗暗啐了聲,虧他擺了這麼個高難度姿勢,居然還沒失了平衡掉下去摔殘。

要是被他師父看見,定然會捋著五柳長須滿意的想:吾徒小時候的梅花樁真沒白練。

金鎏影看他這個姿勢實在辛苦,猶豫了一下,好吧,同是偷餅人,大家都坐到一條船上了,如果那位弄出點動靜被發現,他金鎏影也會跟著遭殃丟盡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