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鎏影伸手過去,想把他往自己這邊拉過來點,卻見夜色下,來人不大的眸子,隱隱生光,他伸出手指放在嘴邊,朝金鎏影輕輕的噓了一聲。
哼!不識好人心,金鎏影忿忿撇頭。
與此同時,屋門哐當一聲,被人重重推開。
進來的卻是翠山行!
金鎏影微微一楞,然後馬上想起,今天玄宗藏經閣輪到翠山行當值,此時正是夜半鎖門時分,想是他結束了值班後,順便來廚房查看一下。
翠山行見蔥油皮月餅已經不翼而飛,而自己費了一天工夫所做的捕鼠器居然合攏了,到了桌子另一邊,吃了一驚,上前將捕鼠器拿起來看了又看,低頭沉思起來。
金鎏影想著自己居然和蒼偷食撞上,擠在一起躲人,不禁微微漲紅了臉,畢竟偷吃實在不是什麼榮耀的事,幸而月色下並不明顯,蒼應該不會注意到才是。
他向蒼望去,但見他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在笑,不由心中一跳,頓時醒悟,昨天晚上廚房裏的聲響定是他,他吃到一半後,自己來了,他定然是像這次一樣,一躍而上橫梁,而自己隻顧著看屋裏動靜,竟未發現他。
金鎏影的臉越發燙了,哪個人不好,怎就偏偏是這個蒼呢?轉念一想,哼,我丟臉什麼?他蒼可被人譽為玄宗鼇首、眾道子的模範,卻做出這等偷吃之事,他還能笑出來,我憑甚要臉紅不好意思?該是我嘲笑他才是。
立刻的,金鎏影心情變好了。
此時,下麵的翠山行,已經屋裏屋外,來來回回轉了幾圈,還是未發現任何端倪。
金鎏影想,翠山行遲早會查看頭頂橫梁,見身邊的蒼就這麼斜坐著,不但半片紫紗衣襟還掛在橫梁外麵,還有一隻腳也露在外麵,白色的靴子上亮晶晶的銀飾和紫色絲線,就這麼在半空中微微晃著,實在是囂張得礙眼。
於金鎏影拍了拍他的肩,指了指他的衣襟和腳。
對方眉毛微微一挑,心領神會,繼而又眯了眯眼,輕輕地擺了擺手,白靴子幹脆還在空中明目張膽地晃了兩下。
金鎏影暗罵:好你個蒼,偷吃便偷吃罷,你也太不低調了。平時別人麵前你可從來不這樣啊。
正想著,下麵的翠山行抬頭朝上麵望過來。
金鎏影不由暗暗叫苦,月色如此之好,這樣明晃晃一隻白靴子,怎會不被發現?除非翠山行有夜盲症。
他忍不住狠狠瞪了蒼一眼,心中又罵:混蛋,這次被你害慘了!
蒼卻正好轉過頭,視線和金鎏影相接,金鎏影隻覺得他目光如水沉靜冰冷。 想來偷吃還這麼鎮定,也隻有他蒼了,金鎏影轉念一想,罷了罷了,那就舍命陪君子罷。他再一想,不對,蒼偷吃比他偷吃肯定更引人注目,最丟臉的那個肯定不是他金鎏影。
上麵的人心念電閃間,下麵的翠山行已經眼睛眨也不眨地望了上麵好一會兒了。
金鎏影屏了息,就等著下麵的人喊:“下來吧!我看見你們了,偷吃鬼!”然後,就先把蒼推下去,再自己躍下,朝翠山行尷尬的笑。
下去後該說點什麼呢?金鎏影突然有點頭疼,難道就直接說“我很餓”嗎?
金鎏影其實是實誠孩子,竟沒想到,他應該什麼都不說,讓蒼和翠山行說才對。
好吧,其實他還有個更好的方法,就是把身邊的人一腳踹下去,而自己繼續呆在上麵。以蒼的性格,應該也不至於當場把他拖下水。
金鎏影也不傻,這點他倒是想到了,不過這實在不是他的作風呀,這不等於讓蒼抓住了他的把柄嗎?於是這念頭就這麼在腦海中一晃而過了。
誰知道下麵的翠山行看了好一會兒,竟然又低下頭,把桌子上的盤子水瓶擺好,一聲不吭地走了,連門也不關。
金鎏影大感詫異,目送著翠山行的身影在竹林盡頭隱沒。翠山行一向精明仔細不好對付,這實在太反常了。
正想著,見旁邊的蒼已經一躍而下,將一個已空了的水碗放在桌上,把剩下半個月餅攏在袖子裏,整了整衣襟,朝上揮了揮手,作告別之意,然後身影一晃,嗖一聲輕響,已從窗口躍了出去。
窗口的竹葉晃了幾下,那聲音,那情景,正和昨夜金鎏影所見一模一樣。
金鎏影從梁上躍下,這次他倒也從容了,幹脆也倒了一碗水,坐在椅子上,學著蒼,邊賞月邊慢慢將剩下半個月餅吃下。
第二天早晨用早膳,金鎏影看見翠山行一進來,白雪飄和赤雲染就迎上去,一個勁地問,那個捕鼠器的效果如何。
翠山行淡淡答道,偷吃的家夥太狡猾,居然被它逃脫了。
“哇,居然有這麼狡猾的老鼠,能逃的過翠師兄的手掌心!”白雪飄一邊叫著,一邊用誇張的手勢比劃著。
翠山行微笑搖頭:“這麼狡猾,未必是老鼠,也許是後山的——鬆鼠,你們也聽師尊說過,後山有幾隻被他親自喂過的鬆鼠,沾染了師尊多年清修的天地靈氣,都成了精了,長得就如人一般的大,力氣也大得很,還非常聰明,學會了武功和術法。”
翠山行一把說著,一邊眼神悠悠的,有意無意間,朝桌那頭正淡定喝粥的某個人掃過去。
“對哦,可是大家從來都沒見過,難道不是師尊喝醉了瞎吹的麼?師尊還說過他養的雞,下的蛋有西瓜那麼大,他用酒喂過的馬蜂有麻雀那麼大。”
“話不能這麼說,俯察宇宙之內,品類之盛,何奇不有?虛虛實實,師尊他老人家的高深,又豈是我輩弟子能輕易領悟的?師尊他老人家的眼光,又豈是我輩弟子能輕易企及的?”翠山行正色道,一邊眼角餘光還是往桌那頭瞥去。
白雪飄突然被翠山行灌輸了這麼一通大道理,連忙恭敬狀點頭稱是。卻趁翠山行不注意,轉過頭吐了吐,心想,翠師兄今天怎麼了?變得比蒼師兄還像蒼師兄。
“那如果真的是已經成了精的鬆鼠偷吃的,我們就不管了嗎?”赤雲染繼續問道。
“先看一看吧,丟幾個餅還是小事,如果下次出大事,比如為師尊壽宴準備的食物都被偷吃了的話,我會采取非常手段的。”翠山行笑眯眯道。
“什麼非常手段?”
“昨天紫荊衣向我提議,用他親手研製的老鼠藥,下在食物裏。我覺得這是很好的殺手鐧,姑且備份待用,不過老鼠藥要治成了精的鬆鼠估計還是不行,實在沒效,我可以考慮去買點鶴頂紅什麼的。”翠山行一邊笑著說道,一邊走到桌邊挨著蒼坐下。
“哇,真的是殺手鐧!”白雪飄和墨塵音一起驚歎了一下。
金鎏影見蒼神色如常地夾了個包子放到翠山行碗裏,不覺暗暗好笑,看來翠山行是發現了蒼的,隻是卻並未看向自己,看來並不知道自己當時也在上麵。
隻是——金鎏影突然想到,如果當時不是蒼把腳露在外麵給翠山行看的話,以翠山行精打細算的性格,可能還真會躍上橫梁來查看一番。那麼兩人都藏不住。蒼這麼做,是自露形跡,於是翠山行會意而退,卻始終隻以為上麵隻有一人。故此口口聲聲,都是在揶揄蒼,看向自己的目光卻是一如往常。那麼蒼這麼做,其實正好是了自身而掩護了他,難怪當夜蒼的作風那麼反常。
金鎏影這麼想著,抬頭卻見紫荊衣正用探詢的目光看向翠山行和蒼。不由又想,紫荊衣向來敏感,想來也感覺到什麼了。不過,這事有這麼複雜麼?也許隻是巧合而已,蒼又怎麼能摸準翠山行會沉默而退,而不是把他們兩個揪下來?
蒼竟是這麼了解翠山行不成?
想到這裏金鎏影搖了搖頭,白了蒼一眼,心想,不管你是有意無意,別想我感謝你!
當日晚餐,翠山行親自掌勺,這次他把飯菜的分量,給加了四分之一,眾道子正在高興中,卻突然傳來消息說,有四位客人臨時到訪玄玉道長,於是,這邊又給拿了四人份的飯菜過去。結果,蒼、金鎏影、赭杉軍照舊沒吃飽。
當夜,金鎏影在床上翻來翻去,他在猶豫要不要去廚房,發生了那麼多事,也許今晚翠山行又會去檢查。他實在覺得以翠山行那個細致的性子,就算不是輪到他半夜當值,也會從床上爬起來去廚房查看一番的。
然後金鎏影想到蒼顯然也沒吃飽,不知道會不會去。
想到這裏,金鎏影就坐了起來,他突然覺得就算不是去找東西吃,而是去看看那傳說中半夜偷食的“大鬆鼠”也是滿有意思的事。
畢竟,看蒼偷吃實在是難得的事。若不是怕自己做的事,金鎏影真想把紫荊衣叫上一起去看好戲。
金鎏影興奮地一路小跑奔到廚房門口,聽了一下,沒有動靜,感覺失望。
既是如此,填飽肚子為第一要義,他推開屋門,走了進去,卻見這次沒有了捕鼠器,桌子正中一個大號的盤子,居然裝了一整隻香噴噴的燒雞,上麵灑滿了好看的蔥花。
金鎏影果然還是個單純的,居然想著,這一整隻雞,如何分才好。不知道蒼今夜會不會來?要不要留兩隻雞腿給他?想到翠山行居然故意留了這麼誘人一隻燒雞來喂那隻“大鬆鼠”,金鎏影不由的感歎,蒼真是好命的,有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師弟。
金鎏影往窗外望了下,月上中天,蒼若是會來,也該來了,於是他決定再等一下,他直覺蒼會來。
果然,沒過多久,一陣風起,窗外竹影搖曳間,金鎏影的衣袖也翻起了很好看的弧度,而桌前已多了個身影,紫帶輕揚,非常熟悉的身影。
金鎏影心中一喜,明明是來了個和自己分食物的,他卻也搞不清自己為何歡喜。也許是因為兩次偷食的事,讓他覺得高高在上、高深莫測的蒼原來也是個普通人啊!
見對方望向自己微微頷首的時候,也是眼睛一亮,有種心照不宣的欣喜在內,金鎏影更得意了。哈,與蒼一起做賊,感覺竟比拚盡全力打贏了他還好很多。
既然來了,那就兩人分了吧。
蒼一手負於身後,另一手往前一伸,擺了個謙讓的手勢,一個“請”字還未出口,卻見金鎏影朝他搖了搖手,他又想到了一個好點子。
蒼不解,這是何意?
金鎏影興奮小聲說道:“平分何等無趣,各憑本事。”
言畢,身移影動,已是欺身而上。
原來是要和自己較量來著,蒼再性情沉靜,但畢竟還年輕,又是在此時此刻,頓時也起了幾分好勝心,一聲“奉陪”,人也是蹂身攻上
隻見兩人展開拳腳,圍著那隻燒雞,很快就來回了幾十招。卻聽乒乒乓乓聲不絕,兩人拳腳過處,轉眼間,破壞廚房桌椅無數,盤子碎了一地。而那隻燒雞一會兒被兩人的掌力震向空中,一會兒又被彈出的盤子接住,一會連盤帶雞到了金鎏影手中,一會兒又到了對方手中,竟如雜耍般,上下左右,來來回回了許多次。
眼看著燒雞又到了蒼手中,金鎏影突然靈機一動,一掌擊過去,逼得對方托盤的手不得不撤下,他另一隻手卻從頭冠上拔下了那龍形簪子,往半空中一挑,整隻雞便穩穩的被那簪子叉在手中。而蒼手裏隻接到了個空盤。
“好!”蒼毫不吝嗇地讚了一句,身形忽晃,腳踏七星,左腿橫掃過來,正是玄宗秘傳八卦連環七星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