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新春 (二)
河東節度使劉崇是劉承佑的親叔叔,他雖然未曾向朝廷請示,就擅自出兵河北,但畢竟打的是保家衛國旗號。因此,幾個顧命大臣即便再對劉崇不滿,也隻能暫且捏著鼻子認下此人的舉動,無法給與任何懲處。
而魏國公符彥卿,在劉知遠活著的時候,就沒給過朝廷多少麵子。今年遼國大舉南侵,此人不去給契丹人帶路,已經是國之大幸了。舉國上下,有誰敢冒著將此人逼到契丹人那一邊的風險,指責他擅自發兵?
對於這些事實,小皇帝劉承佑肚子裏當然清清楚楚。但是,今天他突然暴跳如雷,卻不是為了聽幾個顧命大臣來給自己解釋兩路大軍擅自行動的理由。於是乎,又冷冷一笑,大聲問道:“諸位先前不是跟朕說,咱們君臣各司其職麼?朕把天下權柄都交教予了諸位之手,怎麼不見諸位給那些擁兵自重者一些顏色看看?莫非還是要等著他們公開扯旗造反,爾等才有所動作麼?這,這,也太懶惰了一些吧!”
話音落下,楊邠和蘇逢吉二人立刻羞得無地自容,紅著臉,躬身謝罪。
“陛下,老臣慚愧!”
“臣等有負先皇重托,請陛下責罰!”
樞密使史弘肇,則氣得兩眼冒火,手掌握成拳頭,在衣袖裏忍了又忍,最終,卻也躬下了身軀,悶聲說道:“陛下,我大漢立國以來,征戰不斷,府庫空虛,將士疲敝。如非,如非萬不得已,實在不該擅動刀兵!”
“好一個府庫空虛!”劉承佑立刻抓到了史弘肇話語裏的漏洞,緊咬不放,“那朕來問你,這兩年的鹽鐵稅和春秋兩稅都哪裏去了?朕自從登基以來,雖然沒有力行節儉,但也未曾有過大興土木,或者出獵巡遊之舉,怎麼府庫裏依舊拿不出討伐逆臣的錢來?”
“這個……”史弘肇回答不上來,連連用眼睛示意三司使王章,要求他出麵替最大夥解圍。誰料三司使王章卻好像睡著了一般,對他的暗示毫無反應。直到被楊邠偷偷掐了大腿,才悶哼了一聲,緩緩說道:“啟奏陛下,臣年老昏聵,最近一段時間,都是在屍位素餐。若是陛下問財稅之事,不妨將三司副使郭大人也請進宮裏來!”
“不必了,朕過後會單獨召見他! 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就好!”劉承佑才不會將火燒到“自己人”頭上,擺了擺手,斷然否決。“反正按諸位的說法,眼下國庫沒錢打仗,將士們也沒力氣打仗!朕總結的對還是不對?”
“臣等慚愧!”四個顧命大臣再度紅著臉謝罪,誰都沒力氣再繼續解釋。
大漢國的第一任皇帝劉知遠,在起兵驅逐契丹人之初,為了減少麾下將士的犧牲,曾經傳檄天下,重金求購契丹人首級。而在攻占汴梁之後,為了盡快穩定局勢,避免其他諸侯渾水摸魚,又采用高官厚祿收買的方式,招安了大量的草莽英雄,抗遼義軍。結果契丹人的確被趕走了,局勢也以最快速度恢複了表麵上的穩定,但河東多年以來的積蓄,也被他花了個幹幹淨淨。
若是劉知遠不死,憑著赫赫威名彈壓各路諸侯,給大漢國創造五年休生養息的時間,也許國庫就會再度充盈起來。然而,天陰又逢屋漏雨。劉知遠沒等把皇位坐熱乎,就撒手西去,緊跟著就反了李守貞、趙思綰、王景崇。戰事一起,開銷又仿佛流水。楊邠、王章等人即便再有本事,也隻能在支應前線將士之餘,保證朝廷能按時發出百官的俸祿。想要多存些錢糧以備將來隻需,簡直難比登天!
“朕不想怪罪爾等,朕今天不想怪罪任何人!唉——”見四位顧命大臣終於被自己逼得主動退讓,劉承佑心中好生得意。表麵上,卻做出了一幅大度模樣,長歎一聲,搖著頭補充道:“爾等都是先皇留給朕的顧命大臣,個個都是國之柱石。朕不想苛責你們。朕,朕隻是難過,難過我大漢國,居然贏弱到了如此地步。被契丹人肆意欺淩也就罷了,居然,居然還被南唐、南楚給打上門來!而朕,朕想雪恥,卻既要擔心國庫入不敷出,又要擔心諸侯趁機作亂。朕,朕這個皇帝,還有什麼做頭?還有什麼臉麵去見父皇?”
“臣,臣等有負先皇所托,死罪,死罪!”聽劉承佑提到了開國皇帝劉知遠,四名顧命大臣,更是沒臉自辯。再度躬身下去,麵紅如棗。
“罷了,朕說過,不想追究任何人!”劉承佑笑了笑,大氣地擺手。“爾等說不要朕親征,朕就聽爾等的。但如何拒敵,如何調兵遣將,如何讓南唐和南楚血債血償,爾等必須盡快拿出個方略來,給朕過目後,再盡快付諸實施。幾位愛卿,朕這個要求,爾等可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