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朱溫篡唐到現在,已經整個過去了四十三年。這些年來,無數英雄橫刀立馬,殺得大地上白骨累累,卻沒有一個英雄,像郭威這樣,對**產生了倦意。更沒有一個英雄,在尚未老去之前,心甘情願地將新的英雄扶上馬背,而不是出手扼殺。
李克用做不到,朱溫做不到,劉知遠同樣做不到。這需要山一般巍峨的人品,海一般寬闊的胸懷,朱梁的開國皇帝沒有,後唐的兩代帝王沒有,劉漢的開國之君同樣不曾具備!
“大兄又何必誇我!”郭威的聲音,在書房中再度響起,隱隱帶著幾分慶幸,“我一見符老狼的信,就開始猜忌君貴,本身就已經落了下乘。若不是忽然想起了君貴她姑姑當年相待之情,也許真的就被秀峰給說動了。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好險,好險!”
“世間之難,莫過於克己!”鄭仁誨又拱了下手,帶著滿臉欽佩搖頭。
涉及到繼承人的選擇和下一代的安危,哪個做父親的,也做不到心中不起任何波瀾。但在波瀾的推動下拔刀大殺四方,是一回事;最終克製住了波瀾,恢複了心性清明,則是另外一回事。後者,無疑別前者更為可貴,更令人佩服。
“若是將來郭某心生悔意,還請大兄提醒我,切莫忘了今天!”郭威抬手抹了下額頭上的汗珠,繼續低聲補充。
“隻要一息尚在,必不敢辱命!”鄭仁誨收起笑容,正色回應,仿佛接下了千斤重擔。
話音落下,老哥倆忽然相視而笑。一瞬間,心情都覺得無比輕鬆。
“那大兄你,可是得要多活幾年!”郭威忽然有了開玩笑的精神頭,看著鄭仁誨臉上的皺紋說道。
“放心,沒看到你將那些所謂的英雄豪傑挨個踩在腳下,鄭某舍不得去死!”鄭仁誨點點頭,大笑著承諾。
這才是郭威,他鄭仁誨輔佐了十數年,所熟悉的郭威。野心勃勃,卻不失善良。老謀深算,卻堅守做人底線。與他相比,什麼鷂子瘋豺,什麼白馬老狼,全都是一群茹毛飲血的禽獸爾!
老哥倆談談說說,不知不覺,時間過得飛快。眼看著夜幕將至,門外終於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緊跟著,郭威的義子,衙內親軍都指揮使,選鋒營指揮使郭榮,手裏持著一個插滿蠟燭的青銅燭台大步而入,“阿爺,您找我?孩兒剛剛出去清點倉庫,不在家中,所以才未能及時趕回來。失禮之處,還請阿爺勿怪!”
“不怪,不怪,你每天都忙的要死,為父看得到。怎麼可能故意挑你的理兒!”郭威的視野,被燭火照得一片光明。擺擺手,笑著起身去接義子手裏的燭台。。
“小心,這幾支蠟燭剛剛點起來,芯子有些涼,容易爆出燭花!”郭榮將手向旁邊躲了躲,大聲提醒,“您老坐,讓我來。又不是什麼重東西。如果重,我就讓親兵幫忙了。”
說著話,將燭台找了個合適地方擺放端正。然後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朝著鄭仁誨鄭重施禮,“侄兒見過伯父。這麼晚了,伯父還在書房,可是有什麼為難的事情需要跟父親商量?侄兒剛才命人煮了紅豆粳米粥,馬上就會讓人端過來。伯父不妨先墊墊肚子,然後再繼續操勞!”
幾句話,尊敬卻不失去親近,客氣中透著關切,令鄭仁誨心中無法不升起一絲好感,擺擺手,笑著道:“不急,不急,人老了,胃口弱,不急著吃東西。倒是君貴你,看上去比上次見麵又瘦了些。年青人雖然體力足,飲食上,卻還是需要多注意些,切莫克扣了自己。”
“小侄這不是瘦,是變得更加瓷實了!”郭榮裝模做樣的晃晃胳膊,示意自己身強體壯。“伯父請稍坐,侄兒先跟父親說上幾句,然後再聆聽伯父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