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罵我的話,哪一句不是活該?雖然你的指斥都沒有根據,都是聽到人家以訛傳訛,可是我那次對你的態度,實在應該受到最嚴厲的責備。那是不可原諒的。我想起這件事來,就免不了痛恨自己。”

伊麗莎白說:“那天下午的事,究竟應該誰多負責任,我們也用不著爭論了,嚴格說來,雙方的態度都不好,不過從那次以後,我覺得我們雙方都比較有禮貌些了。”

終於,這場漫長的話劇在我們每個人全力投入下即將走向尾聲了。

他說:“我當時就想到,你看了那封信,一定非常難受,可是我實在萬不得已。但願你早把那封信毀了。其中有些話,特別是開頭那些話,我實在不願意你再去看它。我記得有些話一定會使你恨透了我。”

“如果你認為一定要燒掉那封信,才能保持我的愛情,那我當然一定把它燒掉;不過話說回來,即使我怎樣容易變心,也不會看了那封信就和你翻臉。”

達西說:“當初寫那封信的時候,我自以為完全心平氣和,頭腦冷靜;可是事後我才明白,當時確確實實是出於一般怨氣。”

“那封信開頭也許有幾分怨氣,結尾卻並不是這樣。結尾那句話完全是一片大慈大悲。還是不要再去想那封信吧。無論是寫信人也好,受信人也好,心情都已和當初大不相同,因此,一切不愉快的事,都應該把它忘掉。你得學學我的人生觀。你要回憶過去,也隻應當去回憶那些使你愉快的事情。”

“我並不認為你有這種人生觀。對你來說,過去的事情,沒有哪一件應該受到指責,因此你回憶起過去的事情來,便覺得件件滿意,這與其說,是因為你人生觀的關係,倒不如說,是因為你天真無邪。可是我的情形卻是兩樣。我腦子裏總免不了想起一些苦痛的事情,實在不能不想,也不應該不想。我雖然並不主張自私,可是事實上卻自私了一輩子。從小時候起,大人就教我,為人處世應該如此這般,卻不教我要把脾氣改好。他們教我要學這個規矩那個規矩,又讓我學會了他們的傲慢自大。不幸我是一個獨生子(有好幾年,家裏隻有我一個孩子),從小給父母親寵壞了。雖然父母本身都是善良人(特別是父親,完全是一片慈善心腸,和藹可親),卻縱容我自私自利,傲慢自大,甚至還鼓勵我如此,教我如此。他們教我,除了自己家裏人以外,不要把任何人放在眼裏,教我看不起天下人,至少希望我去鄙薄別人的見識,鄙薄別人的長處,把天下人都看得不如我。從八歲到二十八歲,我都是受的這種教養,好伊麗莎白,親伊麗莎白,要不是虧了你,我可能到現在還是如此!我哪一點不都是虧了你!你給了我一頓教訓,開頭我當然受不了,可是我實在受益非淺。你羞辱得我好有道理。當初我向你求婚,以為你一定會答應。多虧你使我明白過來,我既然認定一位小姐值得我去博她歡心,我又一味對她自命不凡,那是萬萬辦不到的。”

“當初你真以為會博得我的歡心嗎?”

“我的確是那樣想的。你一定會笑我太自負吧?我當時還以為你在指望著我、等待著我來求婚呢。”

“那一定是因為我態度不好,可是我告訴你,我並不是故意要那樣。我決不是有意欺騙你,可是我往往憑著一時的興致,以致造成大錯,從那天下午起,你一定是非常恨我。”

伊麗莎白馬上又高興得頑皮起來了,她要達西先生講一講愛上她的經過。她問:“你是怎樣走第一步的?我知道你隻要走了第一步,就會一路順風往前走去;可是,你最初怎麼會轉這個念頭的?”

“我也說不準究竟是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看見了你什麼樣的風姿,聽到了你什麼樣的談吐,便使我開始愛上了你。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等我發覺我自己開始愛上你的時候,我已經走了一半路了。”

“我的美貌並沒有打動你的心;講到我的態度方麵,我對你至少不是怎麼有禮貌,我沒有哪一次同你說話不是想要叫你難過一下。請你老老實實說一聲,你是不是愛我的唐突無禮?”

“我愛你的腦子靈活。”

“你還不如說是唐突,十足唐突。事實上是因為,你對於殷勤多禮的客套,已經感到膩煩。

原本到這裏就該結束的話劇似乎不在我的結論中,有新的變化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