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骨嶙峋的黃馬無精打采嚼著草根,幽怨地看著暢快飛馳後的踏風走過自己麵前。
……
餘卿,這匹馬太瘦,你重挑一匹。
小的就喜歡這一匹,爺,你看它已經漸漸認識我了,還許我摸它頸子上的長毛呢。它真是和氣。
餘哥哥是看中它好欺負啊?那就取個名字吧,小九提議叫它“和氣生財”,斯文又大方。
“和氣生財”?依我看直接叫“娘娘腔”更好,馬如其主!
沈大哥不要取笑了,其實小弟已經想好,就叫它“涉月”。想想看,它這一身長長的黃毛,像不像在月光下涉過溪水時,映著月色水光……
“涉月也許是想念餘哥兒了。”富醜打斷龍立潮的回憶,“爺還記得麼,餘哥兒剛來和涉月還不熟的時節,還曾被涉月尥蹄子,嚇到扭了腳後又借酒澆愁呢。”
是扭了腳脖子,想自己治療時又誤吞了酒,他當然記得。後來他親自為餘卿療傷。
小夥計的腳纖瘦柔軟,握在他手裏……
“爺?”富醜不明白爺怎麼突然有點失神。
“放去牧場也好。”龍立潮從涉月旁邊走開。
出了馬廄不遠是後園的梅林。
下雪天,他帶大病初愈的餘卿來看梅花。
就是在那棵梅樹下,一片雪花落下來,粘在餘卿長長的睫毛上,久久不化……於是他代餘卿輕輕吹去了……
到底是怎麼了?他一向隻把餘卿當兄弟看的,近來怎麼總是想起這些!
他轉身從梅林出來。不能允許自己這麼胡思亂想。
薔薇架附近的那塊空地上,花匠陶師傅正栽種蘭草。
“龍大當家好!沒等大當家召喚就私自來這裏,真是……”陶師傅訥訥道,“我是想著,餘爺雖走了,他要的蘭草因為一時也沒有別的買主,所以索性還是種在這裏。大當家可別見怪,我不收錢……”
“我會叫賬房結賬。”龍立潮從薔薇架旁邊走開。
“謝大當家!”陶師傅在龍立潮身後謝道,接著又小聲嘀咕,“奇怪,龍大當家一向目光炯炯,今天怎麼夢遊似的……”
龍立潮走過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出後園,一直走進書房。
書房門外,似乎傳來輕緩的腳步。
餘卿的聲音輕輕響起:爺,小的進來了?
爺,小的進來了……
小的進來了……
“爺,奴才有事情回爺!”胡阿牛急促的腳步在門外停住,門被推開。
“進來。”龍立潮拿起書桌上的賬冊。
“爺這個樣子不行啊,商行自然有奴才們看管,可爺平安回來一個多月,總懶得出門,連孫府那邊也沒去過一回!這奴才們也沒有辦法代勞啊。還有……”胡管家停住,“爺,你手裏的帳冊拿倒了。”
龍立潮丟下賬冊取茶盞。
胡管家暗暗發愁:爺看不見茶盞裏沒茶。沒奈何,胡管家上前提起茶壺,為主人斟茶。
以前發愁是因為爺隻顧生意,從不對女人動情,婚事也遲遲沒辦。現在可好了,爺這個樣子……可那餘雙卿是已經許過人家的,沒有緣分嘛……可爺大概還不知道自己現在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可那位孫姑娘的確很不錯,如果衝喜成功……
“老胡你發什麼呆?斟個茶也出錯。”沈默姑進門。
糟糕,茶斟過頭,流了一桌子!怎麼爺也不提醒一聲?
“奴才來擦。”胡管家手忙腳亂彌補自己方才的失誤,一邊回頭,“大姑你來的正好,和我一起勸勸爺,孫府那裏——”
沈默姑沒接胡管家的話頭,徑直向龍立潮回話:“龍大哥,我才和徐先生吃了一頓飯,得到不少消息。徐先生說現在江南大戶人家用的上等木炭脫銷,剛好我們商行有存貨,不如我去江南一趟?”
已經是夏五月了,去江南賣木炭?胡管家懷疑沈默姑腦子有問題。不過——江南?
龍立潮沒有答話。
“對了,現在汴梁正流行蘇杭的絲綢刺繡,我回程時正好順便捎帶些。”沈默姑繼續自說自話。
汴梁現在流行絲綢刺繡嗎?難道汴梁什麼時候不流行過絲綢刺繡?胡管家繼續懷疑沈默姑腦子有問題。不過——蘇杭?
龍立潮端起茶盞。
沈默姑做不經意狀,又說道:“還有,今早有夥計從蘇州送鴿書回來,說蘇州城一位待嫁的女朝奉病了三年後忽然好轉,夫家不肯悔婚,正要迎娶她呢,下個月初六就是好日子。”看了看龍立潮的表情,他又加一句,“我想我和那女朝奉也算舊相識,順路去探探她,喝杯喜酒什麼的。龍大哥不反對,我就當大哥答應了。”
沈默姑說畢轉身出了書房,慌得胡阿牛急忙跟著出來。
“大姑你找死啊!這個消息你當——”胡管家回頭向背後的門努嘴,“‘有人’會愛聽?”
“噓——”沈默姑示意胡阿牛噤聲,轉身將耳朵貼在門上。
門裏“嘩啷”響了一下。
“怎麼了?”胡阿牛問。
“沒什麼,不過是‘有人’把手裏的茶盞捏碎了。”沈默姑做過來人狀,“我就說這一招不會失手,據我以往和人爭風吃醋的一慣經驗。”
“大姑,你前回不是說絕不能讓爺為阿餘害上相思病?又說衝喜找孫姑娘最合適?怎麼這會子……”沒主意的胡阿牛抱怨拿主意的沈默姑,主意變得太快了!
“太遲了!龍大哥一直都是局中人,一直都犯著糊塗,可你一個旁觀的應該清楚,龍大哥其實早已經為那死小子害上相思病了,我們攔得太遲了!”沈默姑做灰心喪氣狀,“為了龍大哥,我隻好犧牲自己的名譽了。對龍大哥來說,死小子還是做女人比較好。”
“可阿餘是早有了人家的,”胡阿牛猶豫,“爺絕不會不講道理奪人妻子。”
“有些事情原本就是不講道理的!況且我們能眼看著龍大哥在死小子麵前輸給別的男人?”沈默姑翻出白眼,“蘇州城那姓蔣的運氣差,我算準他已經注定沒希望了。”
“怎麼黑的白的都是你說了算!”胡阿牛有點氣憤,“孫府那邊我還一直留意留心,孫家姑娘……”
“孫家姑娘和龍大哥有什麼關係?大家不過一起打了場獵而已。我十幾天前給孫府送禮,已經將繡著並蒂蓮的花手帕夾在給孫姑娘的胭脂花粉裏麵了,大家兩不相欠。”沈默姑詭笑。
當初的圍獵會上,自己以為孫姑娘得到了圍獵會最大的獵物,小餘卻一無所獲。現在才悟過來,原來那最大的獵物在圍獵會開始前,就已經收在小餘那死小子的獵袋裏了。
隻是死小子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大獵物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