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拿起一個三明治,說:你來一個?
我說:一個小時前,我已吃了早點。
她草草地吃了三明治,說:對不起,我控製不住自己,我得不停地吃。
我說:模特兒應當節食,可是,你對食品充滿了高度的熱情,難道不怕體型發生變化?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塊蛋糕上,她指指肚子,說:為了它。
我說:祝賀你有喜了。
她無奈地笑笑,說:如果是你認為的“喜”倒好了——它是一條蟲。
我說:怎麼可能懷上一條蟲?
她說:我吞進的一條蟲。
我說:想不到你的食欲那麼好,你們那兒,蟲類也上餐桌了。
她忍不住抓起蛋糕,奶油被做成一朵美麗的花兒,她說:對不起,我得不停地進食,我肚裏的蟲胃口很大。
我說:你怎能容忍一條蟲進入你的肚子?
她倉促地吃了蛋糕,說:我發現自己開始發胖——發胖是一件可怕的事,就食用了減肥的蟲。那是民間培育的有靈性的蟲,它能不斷清除人體內的脂肪。
我說:大量進食又保持身材,原來如此。
她說:我現在很難走T型台了,因為我不能在台上邊走邊吃。
我說:那條蟲胃口竟然那樣大?
她說:它很煩,單憑進食已無法滿足它的食欲了。
我聽到蛙聲,便四處張望。
她起身,打開音響,是時裝表演的音樂。她說:我放給它聽,它已習慣了音樂,它聽了音樂,食欲還會增強,它聽不到音樂,就會咬我,咬我的腸胃。
我注意到,她其實消瘦了許多,甚至,細嫩的皮膚包著有棱有角的骨骼。我做了個“殲滅”的動作,說:你就不能打掉它,像墮胎一樣打掉它?
她中指豎在嘴唇,示意別驚動它,說:它已有抗藥性了,我現在吃零食、放音樂,完全是為了博得它的歡喜,我已不是為了自己活著,我成了供它居住的房子了。
我說:它毀了你的事業,你是一個多麼有希望走向全國走向世界的模特兒呀。你可能不知道,你擁有眾多的崇拜者仰慕者,我來采訪你,也是為了滿足我們那兒電視觀眾的興趣。A城出了你這麼個模特兒,是A城的驕傲。所以,你是你自己的主人,你要有信心、有決心戰勝它。
她捂著胸部,臉色蒼白,她拂拂手。
我說:你不舒服?要不要送急診?她搖搖頭,說:你剛才的話過激了,它開始生氣了。我告訴過你,它有靈性,我能感到它在啃我的肺葉,像蠶食桑葉那樣。我去透視過,肺葉有殘缺,不久能再生長出來,我已經習慣了。
我說:是你慣壞了它吧?它難道要蝕空你的身體?
她說:它在成長壯大,今年,我的記憶力已明顯衰退了,我已遺忘了過去的事情,我知道,我的記憶成了它的食物,它精神的食物,它有更高的需求。
我說:你可以開刀。
她說:不,開出一條蟲,我還能在A城待下去?何況,它已經融入我的身體。我晚上做夢,我想是它在做夢。它蠶食我,慢慢地,我獲得了快感。
我聽著音樂,說:你這簡直是在胎教。
她說:不錯,我是受了音樂胎教的啟發,給它放柔緩的音樂。
我說:你這樣……不是個辦法。
她手裏的一塊牛角麵包剛吃了一半,她跳起來。我嚇了一跳。
她說:它在走台呢,我的身體是它的T型台。對不起,我不得不躺在沙發上,放平了身體。舞台要保持水平麵,不能豎立著。它高興了就不會亂來,它走得多好呀。
我的手做出“刀”的樣子,說:你不能這麼寵著它。
她躺在長沙發上,說:我知道,遲早我會被它吃空。你去洗洗手,消消毒,我差點兒疏忽了。
我說:我的手很幹淨呀。
她說:你剛進門,我們不是握過手了嗎?這條蟲不斷地排卵,通過我的毛孔排出,A城已有許多走T型台的姐妹,沾了汗水中的蟲卵,起初的症狀是食欲增強身體消瘦,我不想再傳染給你了。
我去洗手,反反複複地洗,我端詳著鏡子裏的自己。我想這位女模,她的身體整個的是個蛹,那條蟲,將破殼而出,甚至,我想,那條蟲一出來,便會展開翅膀飛翔——它的智力達到了人類的水平。我決定提前離開A城。我突然感到了空前的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