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前晉都城,元嘉十三年(436年),當今君上治理有方,有些年月不見戰火,正是一派興盛之象。
城中屹立著眾多貴族門第,彼時宋都的建康,非前晉建康,魏晉風骨在新主的打壓下已不複往日,雖權勢沒有晉國那麼強大,財勢卻依舊掌握在士族之手,這是士族的立家之本。朝中許多重要位置上依舊有士族存在,士族的高貴,跟寒門庶族比起來,也僅次於帝君。他們風流依舊,清談雅吐,行事乖張,與皇族宗卿相交,高潔之態不曾減緩。當今陛下出身寒門,元嘉三年後,深知各大世家的重要性,他們為籠絡權勢,姻親不在少數,正統貴族不允許自家直係子弟與寒門庶族通婚,這一點連君主也不能置喙。即各個重要陣地已有藩王坐鎮,貴族強盛之氣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更改,皇族宗親也不得不與他們結親以示拉攏,唯恐打壓得過分,反遭蝕骨.
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門閥鼎盛時代正以殘花凋落之勢逐漸隱沒於百年之後。
時值初春,天光暗暗,回廊燈光映照壁簷,柳枝飄搖,疏淡的天光流瀉滿園。
“女郎,女郎?可是夢魘了?”一個圓臉婦人,憂心如焚地站在榻前,焦急喚道。幾日來,女郎連續夢魘,她正思考著是否要去稟了家主,請巫來治。
衛子青瞪著圓潤的雙眼看向她,眼角落下一滴晶瑩。
“桑,幾時了?”她舉袖拭去淚水,神情不安。
“堪堪平旦,女郎尚可安息。”婦人恭敬答道。
她點頭,“退下吧。”
“諾。”
衛子青起身半坐榻上,怔怔望著燈光暗隱處出神,這已是近日連連噩夢以來她慣有的動作。
那個鮮明如真的夢連續纏擾她好幾日,難道她真的會被上家大伯送進宮內,獻給帝君?然後命喪郗氏容姬之手?
穿腸噬骨之痛,足足折磨了一天一夜,最終她無法忍受觸壁而亡,那夢,真得讓她不敢置信,那痛,還心悸猶存,連續幾日,同樣的夢,夜夜侵擾。
她的阿父,為了討得上家伯父的歡心,真的會將她拱手奉上?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她的阿父無子,一直在阿諛奉承伯父,以盼得來個官職,她的家姐,不就是被送去貴族做了姬妾,討得個無品無級的跑腿小吏?這個家族,隻有伯父說話的權利,仆從也屬上家管製。
可容姬,她從未見過此女,如何對她惡毒至此?
她下榻走到幾案邊,看著銅鏡中那秀麗的容顏,稚女且嫩,命薄如翼。圓圓的雙眼漆黑深不見底,眼底殘留著驚恐,靜心思忖,是否可以理解為這是上蒼賜予的啟示?
若真是如此,她該如何扭轉即將麵臨的厄運。
寒門女郎,做奴做婢,為姬為妾,多不勝數,被迎來送往,慣來如此,低賤卑微輕若螻蟻。這個清流的時代,嬌娥美眷,便如那珍寶玩物,供人賞樂皆有之,若不岔得罪貴人,小命嗚呼矣!
門外天光乍現,兩個婢女墨色般的影子被映在門扉上,低語聲從門縫中傳出,“可曾聽聞謝氏三郎來了建康?”
“就是令豔花失色金葉暗淡
問郎著何裝
三郎襟德儒的謝三郎?”另一個女婢興奮無比。
“是了,果然是貴族,嘖嘖,那氣韻,那風華,無人比矣。”長歎之語向往著華貴,世家大族至規至矩,儒雅清韻且灑脫不羈,還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勢,奴仆眾多,財物豐厚。
“休要亂語,擾了女郎。”被她稱作桑
的婦人突然出聲喝斥。
是了,桑隻認伯父為主,近來一改以往鄙夷麵色,對她處處細致周到,莫非是知曉她還有何可利用之處,才假以顏色。
兩個婢女也是才來沒多久,子青恍然大悟,他們已早有此意。
思及夢中,她堪堪及笄,被收至伯父膝下送至宮中,得帝臨幸,位列九嬪。
又思及那兩位正房嫡女,她冷不丁猛地打了個冷顫,衛氏美人,紅顏命薄。
眼下算來,尚有十日,她便要及笄,白嫩如玉的手指掐緊袖口,額角是驚惶的汗水,遑論夢境的真與假,尚先謀個計策應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