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1 / 1)

幾位翰林院的大臣與永琪見麵之後,便奉命輪值到榮王府陪永琪聊天、對弈、賞古玩,然後每日向皇帝報告這位榮王爺的飲食起居。開始幾位大人還覺得自己是被大材小用了,堂堂翰林學士竟然做起宮裏頭老嬤嬤哄孩子的差事,真是不服氣極了。然而經過幾番接觸,這才發現這位異邦王爺竟是如此博聞廣識,除了漢語,滿、蒙、藏語亦是嫻習;且風談間話語條理分明、舉止更是落落大方,即便在如此重病之時也自有一股貴族的雍散之氣。漸漸的,幾位大人都放下了包袱,真當是與知己好友相談交流,每每辭別時還意猶未盡。隻是永琪在送走他們之後往往困乏的厲害,每日起身的時刻也變得愈來愈晚,藥卻吃的越來越多,隻可惜病容不減身量卻清減不少,也不過才到二月初幾位大人就眼睜睜看著他整個兒人徹底脫了形。乾隆二十四年二月初七這日直到未時,這位榮王爺也沒能起得了身,整個人縮在床上喘的厲害,似是痼疾哮症發作,奈何藥石罔試。薑郢煢見狀心中有了計較,趁寧堡和舍伍德忙前忙後之際,偷偷溜出了王府,直奔皇宮大內。

其實平日裏乾隆也不是不想去親自探望,隻是之前的探望每每都劍拔弩張、不歡而散,真應了那句“相見不如不見”,這才折衷派了幾個年紀與他相仿的讀書人陪他聊天,明是做伴,暗是實時了解狀況。乾隆也清楚沒解毒之前指望著他身體好轉不免是癡人說夢,然病情惡化的如此之快,乾隆卻真是萬萬沒有料到的。乾隆得到消息趕到王府來到病榻前的時候,見到的是縮在舍伍德懷裏幾乎隻剩出氣沒有進氣的永琪。

幾位留守在王府的太醫見到乾隆趕忙下跪請安然後支支吾吾表示情況相當凶險,唯有試試在原來的方子上再入幾味藥性霸道的猛藥,隻是後果誰也不敢擔保。乾隆聽的咬牙切齒,一邊痛罵太醫無用,一邊賭咒要把下毒之人碎屍萬段。可已到窮途末路,隻得放手一搏。一碗濃黑的藥汁端上前來,舍伍德看了好一會兒卻遲遲不肯接手。寧堡也抱著質疑的眼神,腳步不禁側向挪了一步擋在永琪前麵。乾隆此刻也有些猶豫,這碗藥要麼是救命仙丹,要麼便是催命符咒,前者自然皆大歡喜,可哪怕是萬萬分之一的機會成了後者,那便相當於“手刃”親兒,追悔莫及。就在眾人糾結之時,永琪竟漸漸連出氣都沒了,靠在舍伍德胸口的頭悄無聲息滑了下去,一直揪在胸口的手也無力地鬆開了。最先發現異樣的薑郢煢倒吸一口冷氣,顫音道:“王爺他……他……”

“永琪!”乾隆這才從天人交戰中回過神來,見狀竟忘了還有外人在場,失聲喊出了這個在禁宮中一直諱莫如深的名字。

“永琪?好個熟悉的名字啊!”薑郢煢暗道,他雖然年輕,可宮中舊事卻也不是沒有耳聞:皇帝當年將最寵愛的兒子送往羅刹,結果那皇子福淺命薄客死他鄉,可皇帝接到訃聞不顧大臣勸誡反倒為這位皇子大修府邸……想到這裏,這榮王府不正是那位“故去”皇子的府邸麼?而那位皇子的名諱不正是——永琪麼?薑郢煢瞬間變了臉色,竟叫自己撞破了這樣一件皇家秘事,這可如何是好!當下做了啞巴,退到角落,眼觀鼻、鼻觀心是了。

情況危急再也顧慮不得許多,太醫撬開病人的嘴巴硬生生把藥都灌了下去——反正是一搏,生死由天吧!幾位太醫灌完藥又仔細探查了一番,病人依舊了無生氣的樣子,想著皇帝每每“提頭來見”、“陪葬”的威脅,一顆顆心都不由得沉了下去,看這情狀今夜吾等性命休矣,隻願來世不做禦醫,赤腳郎中足矣。突然間靠在舍伍德懷中的病人突然掙紮起來,雙目緊閉依舊沒有意識的樣子,額頭上布滿冷汗,隻聽“哇”的一聲,一口烏色中透著瑩綠的血被吐了出來,屋內瞬間彌漫開血腥的味道,緊接著又吐了幾口之後,病人一度幾乎消失的呼吸竟慢慢恢複了正常,胸口也有了明顯的起伏。太醫見狀趕忙上前再次探看,原來烏青的指甲顏色漸退,逼近左胸的那一團烏青也慢慢褪色。“這想必是逼出了大半淤積在心脈、肺竅的毒素!如此隻要再細細調養數月,將餘毒慢慢化解,即使沒有解藥也無礙了。”太醫們麵露喜色,甚至可謂歡欣鼓舞了,忙不迭地用溫水給病人漱口,將嘴角血跡拭去。

寧堡和舍伍德聽罷激動不已,不停地在胸前劃著十字感謝上帝保佑,舍伍德更是不能自已竟抱著永琪涕淚交加道:“不帶少爺如此嚇唬人的,你這要有個好歹我可怎麼向陛下交待啊!您就可憐可憐我這一把老骨頭吧!”舍伍德也當真是被嚇到了,此時見能大好了,竟魔怔了,嘰裏咕嚕自言自語起來。

“你快放開永琪!”乾隆見狀心裏不樂意了,朕的兒子是你一個糟老頭子抱得的麼?說罷上前硬是拉開了舍伍德,自己取而代之,口中還斥道:“你們一個、兩個手上沒輕沒重的,再弄壞他骨頭!都躲遠點,別在這兒添亂!”然後扯來一旁的錦被替他蓋好,握著兒子漸漸有些暖意的手,心裏方才踏實了些。

太醫們交換了眼色,隻道下去再配幾幅溫和祛餘毒的藥。乾隆心思本就沒在意他們,揮揮手連頭都沒抬就讓他們退下了,薑郢煢趁機也悄聲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