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饒,你怎麼來了?”海棠迎上去,口裏叫著文饒,很親切。我記得他是這樣說的,我姓李,祖父贈名,德裕,字文饒。掙紮著要從塌上起來,可是黎幟很重。
“很重麼?金屬做胎的雖然重,但琴體已經被打得很薄,應該還可以的。”李德裕繞過海棠直接把琵琶取走,動作輕盈迅捷而且很自然。這是我第二次這麼近地看他,和上次的仰視不同,這次我站在踏腳上幾乎和他一樣高,可以看到他的嘴角,薄薄的抿著。
“這是我教坊裏來的姐姐,大家都叫她洛姑娘。”海棠幾步上來接過了琵琶,一邊介紹著。
“洛姑娘。”他退開了幾步,我跟著也下了腳塌。
“李大人收藏的琴真好,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什麼人能讓姐姐惦記著?”海棠一邊把琴放回去一邊問我。
“他和大人一樣姓李,叫做明浩。彼時我學藝未成,常常因為練舞的過程中些許的差錯被責罰,明浩便說要為我尋了黎幟來配曲,定能助我成為最好的舞姬。”我看著李德裕,李德裕也看著我,眼裏麵有溫柔的神色汩汩流過,卻像水一樣不留痕跡。
“黎幟是文饒尋了給我的,那個叫做李明浩的男子恐怕不能實現自己說的話了。”海棠為她的男人驕傲,但隨即意識到自己的沾沾自喜,便想法地彌補,“姐姐即使沒了黎幟也是最好的舞姬,我看這個李明浩也不值得姐姐這樣惦記著。”
“海棠,今天我在這裏吃飯,想喝你煲的湯。”李德裕背過身吩咐海棠,海棠居然高興得親自出去吩咐了。我看著海棠覺得心酸,連一頓飯都可以讓海棠這麼雀躍,不知道平時過的是什麼日子。
我和李德裕分了位置坐下來等海棠回來,有仆人上了茶又退下去。
“也不是真的惦記著黎幟,是那個人的心讓我惦記著,一直一直惦記著。我這樣惦記你,為什麼你都不肯認我?明浩?”
“德裕什麼樣的女人都見識過,為我玩花樣的女人並不差你一個,我建議你下次碰見中意的男子,最好表現得矜持一點,這裏是長安,男人的口味和高昌不大一樣,洛姑娘。”要多少殘忍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的恩客都很喜歡我,高昌姬洛兒有很多人喜歡,如果你不認我,我可以找到願意認我的男子,所有的,都可以!”
“不要作踐自己,不要忘記李明浩。”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牢牢地盯住我看,裏麵有威脅。
“為什麼不?你不是李明浩,你沒有資格,這是你的選擇。”男人很多時候都不能明白,憤怒和威脅在沒有武力的支持下並不能起到任何效果,但是他仍然會憤怒,而現在的我很高興能讓他憤怒,憤怒的時候,人是真實的。
“你應該知道有些事情沒得選。”
“所以你不認識我,你是李德裕,字文饒,宰相李吉甫的嫡子,身份高貴,高不可攀?是因為我是個來自高昌的舞者麼?”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厭惡自己的身份,從以前以私生子的身份到現在,一直都是驕傲的,因為我是這樣一個成功的舞者,現在,我開始為自己的優伶身份感到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