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求索(下)(2 / 2)

是了,這便是他的獨子,李舒安。

“文饒啊,要出去麼?舒安一直吵著要見你,想與你一道吃飯。”做爺爺的總是寵溺孫子的,何況這個還是嫡孫,一把抱起來輕輕拍著。

“海棠的姐姐來了,現下送她出去。”這一說,便把所有的吸引力都投到我身上,連小孩子都盯著我看,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眨著。

“你……”宰相的眼神很深邃,是那種被時光和世情練達後的深邃,能洞悉人心。他看了很久,隻發出一個音節。

“姑娘有空就多來坐坐吧,海棠沒什麼朋友,平時也是很寂寞的。”隻是改了稱呼,仍舊是對我說,話語裏很誠摯,還有些許的期待。官至宰相,語氣還這樣的誠摯,是天生的吧。

“是,大人。”也許有一天,我會稱他為父親,而現在,我站在屋簷的最外麵,低頭,看見他抱著心愛的孫子緩緩地經過我,消失在拐角處。可是稱他為父親又怎麼樣?我還是會一次次站在屋簷的最外麵,低頭,看見他抱著心愛的孫子緩緩地經過我,消失在拐角處,一切都隻是開始。

突然又傷心,到長安以後好像很容易傷心,把前麵幾年沒有用到的傷心全部都用掉了。真是幼稚,隻是憑著心裏麵滋生的愛情和男子的承諾便千裏迢迢地來到長安城,卻從來沒有設想過現實會是這樣的。宰相之子,名門之後,正妻、妾室、嫡子。如果一直記得他是李明浩,也按著這個名字去找他,大概我們真的一輩子都不再見麵,然後我會把這個名字刻進心裏麵,成為一種祭奠的標誌,好像墓碑上的篆刻一樣不容腐蝕。

是我太小麼?因為太小,所以相信,可以憑著所謂的愛情,天地無懼地愛著,相信對方也一樣,絕不負我。真是愚蠢,從來都沒懷疑過這個路人,不懷疑他的身份,不懷疑他的動機,不懷疑他所說的話,不懷疑他的親吻,不懷疑他溫暖的懷抱……

現在想來我所有的相信都沒有理由,如果有,那便是我愛他。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因為什麼愛呢?

或者,這是個謊言,從開始便精心編製起來,像蜘蛛的網一樣經曆過詳細周密的策劃,上麵布滿粘液,一旦進入,便不能擺脫。

來長安時候是這麼想的呢?記憶遙遠得好像被遺忘在高昌城,可是依舊記得,要找到心愛的男子,穿著鮮紅的嫁衣嫁給他,要生幾個小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為他們做飯,洗衣服,整理房間,然後和心愛的男子一起慢慢地變老,看見小孩子一點點地長大,歲月靜謐地流淌,最後一起進入同一個棺槨,埋在陰暗的地底下,腐爛到再也分不開。現在,這個美好的想法好像還沒看見世界就被謀殺的嬰孩一樣,裝進狹小的空間,埋進泥土,再也看不見存在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