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很微妙,我和海棠的關係就很微妙。後來想想我對海棠本來的喜歡就不純粹,雖然那樣的琵琶樂是我喜歡的,但教坊裏要獨立的生存並不簡單,尤其是初來的時候,既然教坊裏麵有一個琵琶國手肯叫我姐姐,為什麼要拒絕?之後我們相互成就對方,我的舞因著海棠的琵琶而盛名,海棠因著我的舞為她的優伶生涯劃下鼎盛的句號,我們相互信任,但並不意味著我們能共享一個男子。
“海棠,天晚了,我也該回去了。”海棠是怎樣的我並不清楚,但是能將樂曲彈成那樣的女子,必定是聰慧且富有天賦的。在她去小廚房這段時間裏他的丈夫帶著我穿過大半個院子,如果她不懷疑,那是對她的侮辱,如果不是對她的侮辱,那便是對她的頌揚。畢竟一個女子能夠如此地信任自己的男人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姐姐留下來吃飯吧。”海棠的臉色如常,並沒有特別的表情,似乎對文饒隨便邀請一個女子進自己的書房不在意。如果換了其他的人,也許就真的不在意,可是對於同從教坊出來的女子,這樣的不在意便有些刻意。她甚至自然地為我整理了衣襟,那些重疊起來的布料在她的手指下麵溫順得變得平滑筆直,好像是種順從。
“留下吧,海棠既然叫你姐姐,總不能因為我來了,你們兩姐妹便分開。”真是奇怪的邀請,難道是想讓我看見以後的生活麼?那我是海棠的姐姐還是海棠的妹妹呢?這會是他不肯認我的原因麼?
心裏曾經做過很多的猜想,也猜想到他會有很多的妻妾,所以即使不忘記我,至少也不深刻了。畢竟女人,迷戀的時候無可取代,一旦厭倦,終究還隻是個女人,和其他千萬的女子也沒有什麼不一樣。而我已經離開他很久,遺忘,是必然的。可是剛才他的話裏麵明明不是這樣說的。他在等我,一直在等,隻是現在,因為某些原因,隻是因為某些我不知道,或者不能讓我知道的原因。
“姐姐,文饒都這樣說了,一起吃飯吧。”海棠的神色平靜且帶有期許,究竟為什麼?她會是知情者麼?難道她洞悉一切?或者是因為她真的自信,將她的男子緊緊握在手裏?看平時的樣子又不像。
“不用了,海棠,我不舒服。”握她的手,又放開,把自己的手掩進寬大的衣袖裏,好像應該歉疚的吧,畢竟她才是他的妾,而我什麼也不是,卻正在想方設法偷竊她丈夫的心。
“姐姐的手怎麼這麼冰?不是著涼了吧?那還是早些回去,小桑!”她又握著我的手,放在手心裏暖著,一邊叫小桑。這是雙樂師的手,柔韌,幹燥,溫暖,必要的時候還很有力,左手因為撥弦,分外修長,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因為長期抵著撥子,有層薄薄的繭。是雙漂亮的手,比臉還要漂亮,且實用。
出來的時候海棠和文饒一起送出來,照例又是七拐八彎地繞著,一重重的屋簷和一撥撥匆匆請安的仆人。一個拐角處碰見了一個人,文饒和海棠停下來行禮:“父親。”
當朝宰相在朝堂上是如何摸樣我不知道,但是在家裏時候是個慈祥的長者。五十不到,還擁有年輕時候的影子,可以看得出文饒很像他。臉上的線條有些鬆弛,並不像文饒那樣輪廓鮮明,也許人老了都是這樣。一瞥中也看到這麼多,然後便低下身子行禮,因為視線下垂著,所以我看見他手裏牽著的男孩,三四歲的樣子,虎頭虎腦,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轉著,砸吧幾下嘴巴奶聲奶氣地說:“爹爹,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