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向者與內向者思維(過程和多巴胺)有何差異?
托克維爾注意到,總是疲於奔命和作決策的生活是由美國生活中民主而務實的特點造成的,包括過分嘉獎粗陋的思維習慣、迅速的決策以及及時把握機會——而這一切都不利於思想的沉著性、詳盡性或精確性的養成。
——理查德·霍夫施塔特,《美國生活中的反智主義》
2008年12月11日上午7點半,正值大股災發生的年月,賈妮絲·多恩博士的電話響了起來。股市在東海岸開始了另一場大屠殺。房價暴跌,信貸市場慘遭凍結,通用汽車公司在破產的邊緣掙紮。
多恩在臥室裏接聽了電話,同往常一樣,她戴著耳機,窩在她綠色的棉被裏。房間的裝潢很簡單。色彩最豐富的要數多恩自己了,她那一頭紅色的飄逸長發、象牙色的皮膚、裝飾性的眼鏡框,活脫一個成熟版的戈黛娃夫人。多恩獲得了神經科學博士學位,具體來說其專業是大腦解剖學。她還是在精神病學方麵訓練有素的碩士、一個在黃金期貨市場活躍的交易者,以及給近600名投資者提供建議的“金融精神科醫生”。
“嗨,賈尼絲!”電話裏傳來問候,這個往日裏充滿自信的聲音來自艾倫,“有時間聊聊嗎?”
事實上,多恩博士真的沒什麼時間。作為一名當衝客(當日交易者),她以每半個小時就會進出交易所一次為豪,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始當天的交易了。而多恩聽出艾倫的聲音裏摻雜了一絲絕望的意味,便同意了在電話中同他交談一會兒。
艾倫來自中西部,60歲出頭,多恩印象中的他善良而信實、勤奮而忠厚。他有著外向者平易近人又自信的性格特點,就算是在講述一場災難,他也依然保持著一種樂觀的態度。艾倫和妻子辛苦工作了一輩子,想在退休的時候存夠100萬美元來頤養天年。就在4個月前,盡管沒有任何炒股的經驗,但是基於美國政府可能會投資汽車業的報道,他萌生了買進10萬美元通用汽車股票的念頭。他確信這會是一項穩賺的投資。
當他把這個想法付諸實踐之後,媒體竟又報道說政府不會救助汽車業。股市上紛紛拋空通用汽車的股票,通用汽車股價大幅下跌,而艾倫卻覺得越是如此越能大賺一筆。這種感覺又是那麼真實,仿佛他已經嚐到勝利的滋味了。但股市卻一跌再跌,最終艾倫將手中的股票賣了出去,慘遭重創。
然而悲劇並未就此結束。當政府投資的消息再度傳來時,艾倫再一次興奮至極,並且又投資了10萬美元,低價購買了更多股票。過往的遭遇重現,政府的資助又一次遙遙無期了。
艾倫“合理”地認為(這個詞之所以加了引號,是因為多恩認為,艾倫的行為一點兒也不能算是合理的推斷),股價不可能再跌了。因而他繼續堅持著,想象著自己和妻子享受從股市上賺來的錢時會有多開心。然而,出乎其所料,股市再度大跌。最終,當通用汽車股票成交價格跌落至每股7美元時,他拋出了自己的股票。但當他聽說救市最終還有可能發生時,他又不亦樂乎地投入到盲目的投資中……
當通用的股價跌到每股兩美元的時候,艾倫損失了70萬美元,相當於他們家所有積蓄的70%。
他感到了一種絕望,他問多恩能不能幫他彌補一下損失,但她也無能為力。“這些資金已經沒有了,”她告訴他,“你再也不能把它們找回來了。”
他問多恩他到底錯在哪裏。
對此,多恩倒是頗有想法。作為一名業餘股民,艾倫不該把股票交易放在第一位,也不該把太多積蓄拿來冒險;他應該將自己的投資限製在積蓄的5%之內,也就是5萬美元。最大的問題出在一個連艾倫自己也無法控製的問題上:多恩認為他那時處於一次無節製的、心理學家稱為“回報敏感性”的經曆之中。
回報敏感的人熱衷於尋求獎賞——從推銷到彩票獎金,再到某次與朋友的聚會。回報敏感性會讓我們去追求性、金錢、社會地位以及影響力等目標,它會促使我們爬上梯子去摘取遠在高枝上的最甜蜜的果子。
但有時我們對於這種獎賞又太過敏感。過度的回報敏感會為人們招來各種各樣的麻煩。我們會因為那些誘惑太美而興奮過頭,比如為了在股市上大賺一筆,我們就會冒巨大的風險而忽略了那些明顯的危險信號。
艾倫麵前曾無數次出現過這樣的危險信號,但他卻因為太執著於大賺一筆而無視這些信息。事實上,他陷入了一個回報敏感性橫行的典型模式:當某個警示信號出現,要他放慢腳步去沉著思考的時候,他卻不假思索地加速了自己的進程——寧願超出所能地扔更多錢進去,也不願喪失一次投機的機會。
金融史上有太多太多本應停手卻加速投資的例子。行為經濟學家長期觀察發現,高管收購其他企業的行為會讓他們因為擊敗競爭對手而興奮不已,卻忽略了其中高昂的代價。這種情況頻頻發生,因而人們將這種現象命名為“交易狂熱症”(deal fever),後來也稱為“贏家詛咒”(the winner’s curse)。美國在線與時代華納的合並使時代華納的股東損失了2000億美元,這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美國在線的股票已然顯示出很多危險信號,而其股份的轉移又是以貨幣形式進行的,這樣一來其資產被大大高估,而時代華納的董事卻毫無異議地批準了收購協議。
“我在決定收購美國在線的時候真是無比激動,熱情滿溢,堪比我42年前第一次性經曆。”特德·特納在提到這件事時說,他是時代華納董事會成員,也是公司最大的股東。交易完成次日,《紐約郵報》頭版的大標題是《特德·特納:比性生活還好》。從中我們多少也能看出,為何那些聰明人有時會被回報敏感附體了。
你可能會感到有點疑惑了,這些跟內向和外向有什麼關係呢?難道不是我們所有人都會有點失去自製力嗎?
不錯,隻是我們之中有些人會失去得更多罷了。多恩觀察到,她的很多外向型客戶更有可能陷入高度回報敏感的境況之中,而內向者則會更多地注意到那些警示信號。他們能較好地控製自己渴望或激動的情緒,將自己排除在困境之外。“我認識的那些內向的投資者很可能會說:‘好的,賈尼絲,我能感受到這些激動的情緒湧上心頭,但是我明白,我不能衝動行事。’那些內向者在製訂和執行計劃上做得很好,他們會嚴格按照計劃執行。”
多恩說,想要了解內向者和外向者為什麼會在麵對這些可能的獎賞時表現得如此不同,你就應該了解一下大腦的構造問題。正如我在第4章中提到的,我們的大腦邊緣係統,也就是那些最原始的哺乳動物也擁有的大腦構造,多恩稱之為“原生態大腦”,是控製我們的情感和本能的部分。大腦邊緣係統由多種結構構成,杏仁核是其中之一,它與伏隔核密切相連,有時也被稱為大腦的“愉悅中心”。我們探索杏仁核在高度敏感和內向者身上的作用時,也觀察了這個古老的大腦焦慮的一麵。現在我們就要來看看它貪婪的一麵。
多恩稱,大腦邊緣係統總是不停地對我們說:“好,好,好!多吃點,多喝點,多做愛,多冒險,享受一切的樂趣,而且以上的一切,都不用思考!”正是大腦邊緣係統中求回報、愛享樂的部分促使了艾倫把終生的積蓄在冒險之旅中揮霍一空。
我們同樣也有一個“新生代大腦”,即大腦皮層,是在邊緣係統產生後數千萬年的歲月中進化而來的。大腦皮層掌管思考、計劃、語言和作決定——某些人類特有的屬性。雖然新生代大腦在我們的情感生活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它主要負責我們的理性。多恩稱,它的職責包括告訴我們:“不,不,不!不要這樣做,這樣太危險了,這樣沒有意義,而且這樣對你不是最好的,或者對你的家庭、對社會而言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那麼在艾倫追逐股票市場的利益時,他的大腦皮層在幹什麼呢?
原生態大腦和新生代大腦共同運作,但並不總是有效的。有時,它們相互之間是彼此衝突的,然後我們所作的決策就由其中發出更強信號的那一部分所決定。因而當艾倫的原生態大腦發出的令人呼吸急促的信號達到新生代大腦時,後者或許僅僅以大腦皮層最基本的姿態作出了回應:它告訴原生態大腦少安毋躁。它說了一句“要當心!”,之後便在這場拔河比賽中泄了氣。
不可否認,我們都有一個原生態大腦。然而正如高度應激者的杏仁核在新鮮事物上比普通人更敏感,外向者的原生態大腦在尋求獎賞方麵也會比內向者表現出更多的渴望。事實上,有些科學家已經開始探索一個新的問題:回報敏感性不僅是外向者的一個有趣特征;正是由於這種特性的存在,才讓外向者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外向者。外向者,換言之,其特點便是傾向於尋求回報,從社會地位到性高潮再到金錢。研究發現,外向者對金錢、政治以及享樂主義的野心要遠大於內向者;從這個觀點來講,就連他們的社交能力也是回報敏感性的功能之一——外向者擅長社交是因為人際交往是一種會令人產生快樂的本能行為。
那麼究竟是什麼引發了這種對回報的尋求行為呢?關鍵點似乎是積極的情緒。同內向者相比,外向者會經曆更多有趣而刺激的事情,心理學家丹尼爾·內特爾在他關於性格方麵的專著中解釋說:“他們針對追求或捕捉某些有價值資源的情緒被激活。興奮構建於獲取某種資源的期望,而快樂則隨著資源的獲取而來。”外向者常常會發現自己處在一種我們稱為“亢奮”的情緒狀態之中——一股有活力和熱情的感覺。這種感覺我們都了解也都喜歡,隻是在程度或頻率上不盡相同:外向者似乎能從他們所追求和達成的目標中獲得附加的亢奮情緒。
這種亢奮的基礎似乎是大腦網絡結構中的一種深度活動——通常被稱為“獎賞係統”(reward system)——包括前額皮層、伏隔核以及杏仁核。獎賞係統的職能是對潛在的物品產生興奮;功能磁共振成像實驗顯示該係統可以被任何可能的樂趣激發,如對於酷愛(Kool-Aid)飲料入口甘洌的期待,對金錢、對有魅力之人照片的渴望,都有可能引起獎賞係統的興奮。
獎賞網絡係統中神經元對信息的傳導工作,部分是通過神經遞質進行的。這種神經遞質是存在於腦細胞之間攜帶信息的化學物質,人們稱其為多巴胺(dopamine)。多巴胺是人們在對預期的快樂之事作出回應時,所釋放的一種“獎賞化學物質”。很多科學家認為,你的大腦對多巴胺越敏感,或者你釋放的多巴胺越多,你就越有可能喜歡性、巧克力、金錢以及地位。刺激小白鼠中腦的多巴胺活動,會讓它們在籠子裏興奮地跑個不停,直到最終因饑餓死去。可卡因和海洛因正是由於刺激人類的神經元釋放多巴胺,才會給人帶來快感。
外向者的多巴胺通路似乎要比內向者的活躍。雖然外向、多巴胺以及大腦獎賞係統之間的確切關係尚未最終確定,但這些早期發現頗為有趣。康奈爾大學的神經生物學家理查德·德普在一項實驗中,給一組內向者和外向者服用安非他明(用來激發多巴胺係統),最終發現外向者的反應更強烈。另一項研究發現,在博彩遊戲中獲勝的外向者,其大腦獎賞係統區域要比那些獲勝的內向者活躍。還有一些研究顯示,外向者的內側前額皮層——這個大腦的多巴胺驅動獎賞係統的重要組成部分,要比內向者的大。
相比之下,心理學家奈特爾在文章中寫到,在獎賞係統中反應稍弱的內向者“就會在進一步的行動中有所收斂”。他們會“同其他人一樣,忙於頻繁的性事、宴會和掙紮於如何獲得更高的地位,然而他們從這些事情上獲得的快感並不多,所以他們不會為了這些事情大費周章”。簡而言之,內向者不會輕易覺得亢奮。
從某些方麵來看,外向者是很幸運的。亢奮彌漫著一種香檳氣泡似的快樂,它會讓我們活力十足地去努力工作、盡情玩樂,它給予我們冒險的勇氣。亢奮同樣可以讓我們去做一些看起來很困難的事情,比如公開演講。想象一下如果你在很努力地準備一場你所關注的主題演講。你成功地將你的信息傳播了出去,在你演講結束的時候,觀眾們都站起來,對你報以熱烈而真誠的掌聲。對於有的人來說,他離開會場的時候可能會覺得:“我很高興我的信息得以傳播,我同樣很高興它告一段落了,現在我要回歸我的生活了。”而有的人、那些更容易亢奮的人,在離開的時候可能會覺得:“多棒的經曆!你聽到掌聲了嗎?你看到當我提出可以改變命運的觀點時他們臉上的表情了嗎?真是太棒了!”
然而亢奮同樣有著不可忽視的弊端。“人們覺得這會加劇積極情緒,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心理學教授理查德·霍華德以足球賽獲勝卻最終引發暴力事件造成財產損失為例解釋道,“很多反社會的行為、弄巧成拙的行為,都源於那些放大了積極情緒的人。”
亢奮的另一個弊端想必是其與冒險之間的關聯——有時還會是巨大的風險。亢奮還可能導致我們忽略應該注意的警示信號。當特德·特納(從表麵上看他應該是個極其外向的人)將美國在線和時代華納的合並同自己的第一次性經曆相比較時,他似乎是在告訴我們,他那時的亢奮狀態,就像他是一個要同自己的新女友共度良宵而無暇考慮後果的年輕人一樣。這種盲目所導致的危險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外向者會比內向者更容易在車禍中喪命,更容易因為意外或傷害而住院,更容易吸煙、進行危險性愛、參與高風險運動、惹官司以及再婚等。這同樣也解釋了為什麼外向者比內向者更容易走向自負的境地——這裏的“自負”可定義為與自身能力不符的過度自信。亢奮是肯尼迪的卡米洛特(傳說中亞瑟王的宮殿所在之地),同樣也是肯尼迪的詛咒。
這個有關外向的理論尚顯稚嫩,但是並不絕對化。我們不能說所有的外向者都渴望回報,或者所有的內向者都會在挫折麵前卡殼兒。盡管如此,這個理論告訴我們應該去反思一下,內向者和外向者在自己生活中及在集體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它同樣也認為在小組作決定的時候,外向者應該聽聽內向者的意見——尤其是當他們提前意識到問題時。
在2008年股市崩盤之後,一場部分由於失算的冒險和對於威脅的無視而造成的金融風暴襲來,坊間流行起對未來在華爾街多一些女性、少一些男性,或者說少一點睾酮會不會更好的猜測。然而,我們也許應該也問一下,如果華爾街有更多的內向者掌舵——少一點多巴胺——是不是也會更好一些?
幾項研究含蓄地回答了這個問題。美國西北大學凱洛格管理學院教授卡梅利亞·庫恩發現,一種多巴胺調控基因的變異體(DRD4)與某種外向尋求快感的想法相結合,便是一個強有力的金融風險預言器。相比之下,人體中同內向以及敏感相關的羥色胺調節基因變異體的存在,會讓這種金融投資風險降低28%。而這種基因也會使其攜帶者在賭博遊戲中對於複雜性的決策製定優於其他人。(當獲勝概率較低時,這種基因的攜帶者便會去規避風險;而獲勝概率較高時,他們就願意去冒險。)另一項針對64名投行投資人的研究發現,表現最優的往往是情緒穩定的內向者。
內向者似乎在延遲滿足方麵也優於外向者。延遲滿足是一項重要的生活技能,跟生活中每一個方麵都息息相關,從SAT高分、高收入到低身高——體重指數。在一項研究中,科學家給參與者兩個選擇:是選擇一份立即就會得到的小獎賞(一份亞馬遜的禮品券),還是選擇一份兩到四周後才能收到的價值更高的禮品券。客觀上講,那份不能立刻獲得但是可以在不遠的未來到手但價值較高的禮品券是較為理想的選擇。但是很多人選擇了那份“我想現在拿到”的禮物——當他們作出這個選擇時,大腦掃描儀顯示他們的獎賞係統此時處於被激活狀態。那些選擇兩周後拿大禮的受試者,大腦掃描顯示其活躍的部分是前額葉皮層,即新生代大腦中,告訴我們不要發考慮欠妥的郵件、不要吃太多巧克力蛋糕的部分。(一項類似的研究則表明,前者多為外向者,而後者則多為內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