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要如何培養之？
開始是任何事情最重要的部分，特別是那些年輕的和脆弱的事物，因為正是在此時，性格開始形成，好的事情最容易留下深刻的印象。
——柏拉圖，《理想國》
馬克·吐溫曾經寫過這樣一個故事：有個男人走遍了全世界想要尋找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將軍。當他獲悉他要找的那個人已經進了天堂時，他決定去天國之門尋找他。聖彼得指著一個普通人說，那就是他要找的人。
這個男人不高興了，他說：“他絕對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認識他，他還在世的時候隻是個鞋匠而已。”
“我知道，”聖彼得說道，“但是如果他曾經做過將軍的那話，那他一定是最偉大的將軍。”
我們應該留意那些鞋匠，因為他們很可能成為最偉大的將領。這也就意味著，我們應該留心身邊那些內向的孩子，因為他們的才能可能會被扼殺，無論是在家裏、在學校裏，還是在操場上。
好好思考一下這個警世故事吧。這個故事我是從兒童心理學家傑裏·米勒博士那裏聽到的，他是密歇根大學兒童與家庭研究中心的主任。他有一個名叫伊桑的患者。伊桑的父母已經帶他去了4個不同的地方治療過了。每一次，伊桑的父母都說他們覺得自己的孩子有問題，可是不知問題出在哪裏。而每次他們這麼說，米勒都會向他們保證伊桑非常健康。
伊桑最初引起父母關注的原因很簡單。伊桑已經7歲了，還經常被小他3歲的弟弟揍，但他從來都不還手。伊桑的父母都很外向，都是企業的骨幹員工，而且喜歡競技性強的高爾夫和網球運動，所以他們可以接受小兒子的攻擊性性格，卻十分擔心伊桑這種消極的行為將會拖他的後腿。
隨著伊桑年齡的增長，他的父母試圖給他灌輸“戰鬥精神”。他們把伊桑送到棒球場和足球場上，但是伊桑卻隻想回家讀書，他在學校裏也表現不出競爭力。雖然他很聰明，可他也隻是個中遊學生。他完全可以在學業上做得更好，可是他卻更喜歡把精力放在他的興趣愛好上，尤其喜歡製作汽車模型。他有幾個不錯的朋友，但是從來不參加班上的社交活動。伊桑的行為讓他的父母感到費解，他們覺得他可能得了抑鬱症。
但是米勒認為，伊桑並沒有得抑鬱症，而是一種典型的低度“親子契合”。伊桑又高又瘦，而且不善運動，看起來就像一個典型的書呆子。他的父母都很善交際，很有主見，他們“時刻保持微笑，常常一邊跟別人交談，一邊想要拖出藏在他們身後的伊桑”。
相對於他們對伊桑的擔憂，米勒的態度倒是很樂觀，他說：“伊桑就像是一個典型的哈利·波特型的孩子——喜歡讀書。他喜歡參加各種形式的富於想象力的遊戲，他喜歡構建事物，他有很多事情想同別人分享，他能夠接受父母的程度遠大於他們接受他的程度。他不覺得他們是反常的，隻是跟自己不同而已。這樣的孩子在其他的家庭中會被當成模範的。”
但是伊桑的父母卻從來沒有看到他的光芒。米勒得知的關於伊桑的最後一件事情，便是他的父母終於找到了一位心理學家願意對伊桑進行“治療”了。現在，輪到米勒擔心伊桑了。
“這是一個明顯的‘醫源性’問題，”他說道，“是那些所謂的治療讓你生病。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你試圖讓一個有同性戀傾向的孩子接受治療，從而獲得正常的性取向。我很擔心這樣的孩子。其實他們的父母是很關心他們的，而且也是處於好意。他們認為，沒有接受治療，他們的孩子可能很難適應社會，所以他們需要在他身上多下點功夫。我不知道，也許真的可能是這樣。但是，無論是否接受治療，我都可以非常肯定地說，想要改變這個孩子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所擔心的是，他們會把一個非常健康的孩子變得不正常，而且還會破壞他對自我的認識。”
當然了，一對外向的夫妻有一個內向的孩子也並不是件壞事。米勒認為，隻要父母多一點關心和理解，他們可以跟任何性格的孩子相處得很好。但是父母需要從自己的喜好中退一步，來理解他們沉悶的孩子眼中的世界。
再來說說喬伊絲和她7歲的女兒伊莎貝爾之間的故事。伊莎貝爾是一個瘦瘦小小的二年級學生，她很喜歡穿亮晶晶的涼鞋，喜歡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掛一串彩色的橡膠手鐲。她有幾個特別貼心的朋友，她們之間可以無話不談，而且她跟班裏大部分的同學都相處得頗為融洽。她會給遭遇挫折的同學一個溫暖的擁抱，甚至把她的生日禮物都捐獻給慈善機構。這樣的一個女孩應該是很受歡迎的，可是喬伊絲在學校裏看到的伊莎貝爾卻並非如此。為什麼會這樣呢？再來說說喬伊絲，她是個散發著魅力且心地善良的女性，她很幽默，會講一些俏皮話，同時也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氣場。
一年級的時候，伊莎貝爾回家後總是會因為班裏的“小霸王”而苦惱不已，他們的那些言論足以讓敏感的孩子覺得傷痕累累了。即使班裏的小霸王欺負的是其他人，伊莎貝爾也會花好幾個小時來剖析她的話，想一想她真實的意圖是什麼，伊莎貝爾甚至覺得會不會是因為她在家裏遭受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才讓她在學校裏表現得如此不堪。
到了二年級，伊莎貝爾告訴媽媽不要在沒有跟她商量的情況下安排各種遊樂活動。一般情況下，她喜歡待在家裏。喬伊絲去學校接伊莎貝爾回家的時候，常常發現其他女孩子總是湊在一起，而伊莎貝爾卻一個人在操場上投籃。“她是真的有點不合群。從那時起，我有那麼一段時間沒有去學校接她放學，”喬伊絲回顧道，“看到那一幕真的讓我很沮喪。”喬伊絲非常不理解的是，為什麼她可愛而討巧的女兒會那麼喜歡一個人待著，她很擔心伊莎貝爾出了什麼問題。除了女兒移情的天性之外，她是不是還缺乏與別人相處的能力呢？
直到我暗示喬伊絲她的女兒可能是個內向者，並跟她解釋了內向者的一些特質之後，喬伊絲才開始以另外一種方式來思考伊莎貝爾在學校的經曆。從伊莎貝爾的角度來看，這些根本就不是什麼警示信號。“我隻是想在放學之後休息一下而已，”伊莎貝爾後來這麼告訴我，“上學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因為很多人在一間房間裏，所以很容易就會覺得累了。如果我媽媽沒有跟我商量就為我安排一些活動，我會覺得很恐慌，因為我不想傷害我的朋友。但我實在很想待在家裏，因為去別人家你就得做一些別人想做的事情。我喜歡放學以後跟我媽媽一起玩，因為我可以從她身上學到很多東西。她比我在這個世界上生活得久，經曆就比我豐富。我們就可以談一些有思想的話題。我喜歡有想法的交談，因為那會讓人覺得很開心。”（很多人在出版前讀到這一章的時候都評論說，這段引自伊莎貝爾的話可能不夠準確，說“二年級的孩子不會講這種話”，但這確實是她的原話。）
伊莎貝爾其實是在告訴我們，以一個二年級孩子的視野來看，內向者是依賴他人的。這是必然的，隻不過他們是以一種屬於自己的方式來表現罷了。
既然喬伊絲了解了伊莎貝爾的需要，那麼媽媽和女兒就能開心地坐在一起聊一聊，找一找幫伊莎貝爾順利通過學業的策略。“之前，我總是帶伊莎貝爾出門，認識形形色色的人，讓她的課餘生活被各種活動填滿。”喬伊絲說道，“現在我明白了，對她來說，學校生活的壓力已經很大了，所以我們要探討一下參加多少社交活動是合適的、什麼時候是合適的。”喬伊絲不會介意伊莎貝爾喜歡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裏玩，也不會介意她在一場生日宴會上提前離場。她也意識到隻要伊莎貝爾不把這當成問題，她也就沒有理由把這當成問題。
喬伊絲也在幫助女兒處理操場政治方麵有了一些見地。有一次，伊莎貝爾困惑於如何在三個彼此相處不來的朋友之間分配自己的時間。喬伊絲說：“我的本能會說，不要擔心，就跟他們一起玩兒好了！但是現在我明白了，伊莎貝爾是個特殊的孩子。當這三個人同時出現在操場上時，她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於是我們就探討了一下她要跟誰在一起玩、什麼時候在一起玩的問題，我們還排練了她如何跟朋友交流可以讓事情順利進行的場景。”
還有一次，伊莎貝爾稍微長大一些了，她因為幾個朋友吃午飯時坐到兩張桌子上而苦惱不已。一張桌子上坐的是她內向一些的朋友，另一張桌子上坐的是外向的朋友和班裏的其他人，伊莎貝爾把這群人形容為：“喧鬧，一直講個不停，還會坐到別人身上——天啊！”但是伊莎貝爾覺得很苦惱，因為她最好的朋友阿曼達很喜歡坐在那張“瘋狂”的桌子上，雖然她也同另外一桌的女孩子關係不錯。伊莎貝爾覺得自己要被撕裂了，她到底要坐到哪邊去呢？
喬伊絲最初認為那張“瘋狂”的桌子可能聽起來會更有趣，她問伊莎貝爾她更傾向於哪一張。伊莎貝爾想了想說：“其實如果哪一張都可以，我就會跟阿曼達坐在一起，但是我確實很想安靜一點，利用午飯時間從所有的事情中解脫出來，讓自己放鬆一下。”
“你為什麼想這樣呢？”喬伊絲心裏想道。但是在這句話脫口而出之前她就把話咽了下去。“聽起來不錯，”她對伊莎貝爾說，“阿曼達也會理解你的。她隻是喜歡那張桌子的熱鬧而已，這並不意味著她不喜歡你了。我覺得你應該給自己想要的那一刻寧靜。”
喬伊絲說，學會理解內向者，改變了她做母親的方式，她都不敢相信她用了那麼長的時間才學會這一點。“當我看到伊莎貝爾在自己的世界裏表現得那麼出色，我很珍視這一點，即使整個世界都告訴她應該坐到那張有阿曼達的桌子上，我也會支持她的選擇。事實上，透過她的眼睛來看待這兩張桌子的問題，我也明白了我在別人眼中可能是什麼樣子的，我也明白了應該怎麼注意和控製自己以外向為標準的‘默認’準則，這樣一來，我也就不會誤解公司裏那些同我女兒一樣內向的人了。”
喬伊絲同樣很欣賞女兒這種敏感的方式。她說：“伊莎貝爾真的很成熟，有時你甚至會忘了她還隻是個孩子。當我同她交談的時候，我不需要像別人同孩子講話那樣，用一種特殊的音調，我也不需要調整我的詞彙去適應她。我跟她講話就像和一個大人講話一樣。她非常敏感也非常體貼，她會在意別人好不好。她可能會被輕易地擊倒，但是這一切加起來就是我的女兒，我是那麼愛她。”
喬伊絲同其他母親一樣悉心照顧自己的孩子，而我卻在她身上發現了一條陡峭的學習曲線，那是她作為母親在同自己性格有別的孩子身上所獲得的。如果她自身也是個內向者，她會不會更喜歡自然一些的親子契合呢？其實也不盡然。因為很多內向的父母可能會麵臨來自自身的挑戰，他們童年的痛苦記憶會偶爾跑出來搗亂。
埃米莉·米勒是一名密歇根州安阿伯市的臨床社工，她給我講過一個經她治療的小女孩艾娃的故事。艾娃太過靦腆，這種靦腆讓她無法交到朋友，也無法在課堂上集中精力。最近，當老師要她加入一個合唱小組在全班麵前表演時，她竟然哭了起來。她的母親薩拉是一名成功的財經記者，卻對自己的女兒無能為力，於是她決定向米勒求助。米勒要求薩拉在艾娃的治療過程中扮演她同伴的角色，薩拉忍不住潸然淚下。她小時候也是羞澀的孩子，是她把這個可怕的負擔遺傳給了自己的女兒，為此她覺得非常內疚。
“我現在已經能夠隱藏這一點了，但是本質上我同我的女兒一樣。”她解釋道，“我可以跟別人接觸，但是隻有躲在我的采訪本後麵我才能做到。”
米勒說，薩拉的反應對於一個偽裝外向的母親和內向的孩子來說是很正常的。薩拉不僅在女兒的經曆中重溫了自己的童年，反過來，艾娃的經曆也映射出了她記憶中最糟糕的片段。但是薩拉必須明白，她和艾娃畢竟不是同一個人，即使她們身上有相同的性情。艾娃同樣也會受到她父親以及很多來自環境因素的影響，所以在她身上勢必會有一些不同的性狀表達。薩拉自己的苦惱不一定會成為女兒的苦惱，況且如果讓艾娃覺得她會經曆母親的煩惱，那對她而言也會是極大的傷害。如果得以正確引導，艾娃可能會明白她的羞澀不過是件小事而已。
米勒認為，即使是那些自身也需要在自信方麵下功夫的父母，在孩子的成長中依然可以起到巨大的幫助作用。來自一個能夠體會孩子感受的父輩的意見顯得彌足珍貴。如果你的兒子第一天上學的時候感到很緊張，你就應該告訴他你入學的時候也有同樣的感覺，甚至有時在工作上也會覺得緊張，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就會好的。萬一他不相信你，你就要表現出你可以理解他，並且可以接受他的這種感覺。
你同樣可以用你的共鳴來幫助判斷什麼時候應該鼓勵他去直麵自己的恐懼，什麼時候他也許會承受不住。舉個例子，薩拉可能明白在全班麵前演唱對於艾娃來說是一個太大的跨步。但她或許也能感覺得到，如果在一個規模小一點而且關係親密一點的小組麵前，或者在一兩個親密的朋友麵前讓艾娃先試試水，那就是可行的第一步，即使艾娃一開始也會反對。換句話說，薩拉能夠感受到什麼時候給艾娃一點推力，而且她也能把握好這個度。
我在第6章提到過，專注於敏感性研究的心理學家伊萊恩·阿倫認為，她所認識的人中有一位最優秀的父親，那便是吉姆，從他的例子中，阿倫就孩子的培養問題提出了一些見解。吉姆有兩個可愛的女兒，他本身也是個無憂無慮的外向者。他的大女兒叫貝齊，性格同他很像，而小女兒莉莉更敏感一些——一個對生活充滿熱情卻焦慮的觀望者。吉姆是阿倫的朋友，所以他對敏感和內向頗為了解。他對莉莉為人處世的方式表示支持，但同時，他又不希望莉莉就這麼一直伴著羞澀長大。
因此，阿倫說，吉姆“決定帶著莉莉見識生活中所有可能帶來快樂的事情，從衝浪、爬樹、嚐試新的食品，到家庭聚會、足球，他還給她買了各種各樣的衣服，不讓她總穿一套舒適的套裝”。幾乎每一次，莉莉起初都覺得這些新鮮的經曆並不是什麼好事，而吉姆也很尊重她的想法。他從來不勉強她做什麼，但不得不承認吉姆是個很有說服力的人。他隻是同她分享他對於某件事的觀點——包括安全性和娛樂性，以及同她喜歡的東西的相似性。他會一直等到她的眼睛裏流露出一點想要參加的意願，即使她還有些排斥的情緒。
“吉姆會很認真地判斷這些情境，以確保她不會被嚇到，保證她能夠體驗到快樂和成功的感覺。有時他覺得莉莉還沒有準備好，便會阻止她。總之，他把這種情況當成一種內部矛盾，而不是他們父女之間的矛盾……如果莉莉或者其他人對她的沉默或猶豫提出批評時，吉姆總是會反駁說：‘那隻是你的風格罷了，有些人是不一樣的。但是這種方式是你的，你喜歡給你自己一點時間，喜歡確定的東西。’吉姆同樣明白，她的性格決定了她會同那些被人取笑的人交朋友，她對待工作會一絲不苟，會注意到家裏的一切，也會成為足球聯賽中最優秀的戰略家。”
對於一個內向的孩子來說，你能為他做的就是在他對新鮮事物作出反應時，陪在他身邊予以指導。內向者不隻是會對陌生人有所反應，也會對新的環境和事件有所反應。所以，不要錯把孩子對於新環境的謹慎當成同他人交往的無能。他的畏縮源於新事物或過度刺激，而不是懼怕同他人的接觸。正如我們在前一章裏所看到的，內向——外向程度與和悅性和親密認同性沒有必然聯係。內向者也會像外向者一樣尋求他人的陪伴，隻是情況會少一些而已。
關鍵還在於要讓你的孩子逐漸接觸到新的情境和人——注意要尊重他們的限度，即使他們有時會有些偏激。這樣你才能培養出更加自信的孩子，過分保護或強迫他們都不會得到你想要的效果。讓他知道他的感受是正常的，也是天生的，根本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我知道跟一些從未謀麵的人一起玩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是我敢打賭，如果你問那個男孩願不願意跟你一起玩汽車，他一定會點頭的。”一定要向隨孩子們的步伐，不要太催促他們。如果你的孩子還小，那麼必要的話，要跟其他的孩子介紹他。不要讓他離開你的視線——或者，如果他真的很小，就輕輕地把手放在他背上支持他——讓他能感受到你的存在，並從中獲得力量。當他遇到社交問題時，讓他知道他的努力會得到你的稱讚：“昨天我看到你和幾個新認識的小朋友在一起玩。我知道這可能很難，但是我真的為你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