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屐痕深深(散文小輯)(1 / 3)

屐痕深深(散文小輯)

感悟

作者:王秉 董國賓 張劉陽 等

電動車的故事

■王 秉

“站長,你說說,今後這樣的活兒到底該咋幹?”河南油田采油一廠江河采油管理區35號計量站采油工馬春生汗流浹背的一回到站上,抓起玻璃杯子,“咕咚咕咚”幾聲,把裏麵的涼白開全部倒進直冒煙的嗓窟窿眼裏,然後抿了一把嘴,把安全帽往桌子上一擱,就對著站長王芳開“火”了,“那麼遠的井,連管理區配的電動車也不讓用,你竟狠心讓我們跑了那麼遠的路加皮帶,這采油工的活今後到底該咋幹,咋會就越幹越累?”

“是呀,站長,我和馬春生一起去4—22井加的皮帶,打個來回至少要走10多裏井場路,我們一路上都是扛著皮帶不停地走,肩膀都快磨腫了,皮都快掉了一層,能不累嗎?”跟著馬春生後腳跟進站的采油工閆蕭,卻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撅著嘴埋怨,一臉的不高興。

這時,站長王芳收起筆,把填了半截的油水井報表資料停了下來。她看著眼前的這兩位同事,笑著說:“坐,你們倆先坐,等休息一下再說!”

馬春生看到這個情形,頓時瞪大了憤怒的眼睛,“站長,你還這麼能穩得住?我真不理解,你還能笑得出來?”說罷,氣咻咻地走到掛著經濟指標管理板牆下的一條長馬凳上,屁股一斜,隻坐了一個角,眼睛瞪得很大,直愣愣地看著門外的水泥地,好像水泥地地下藏著什麼寶藏一樣,竟看“傻”了。此時的閆蕭也像個木頭人一樣,一言也不發。看來,他們肚子裏的怨氣還挺大呢。

這時,計量站值班室裏靜極了。如若有一根銀針掉落在地麵上,也準能聽得一清二楚。

“苦水,隻能讓他們先倒完了,我才能說話!”站長王芳心裏這樣想著,就一邊嚐試著附和他們說:“是呀,誰說咱站的活不累呀,咱們站是管理區最大的站,管理著48口油水井,井多還遠,光靠兩條腿能跑過來嗎?”

“那,那,那為啥還不讓我們用電動車,管理區給站上配的電動車,就是讓巡井加皮帶、加盤根用的,難道這不對嗎?”

“對,對,你們說得都對!”站長王芳依然微笑著說,好像這個事跟她自己管理的計量站沒有任何關係似的,更像一個旁觀者。

“站長,咱們自己關起門來說,管理區給站上配電動車,目的就是巡井保生產,提高生產效率,”馬春生越說越激動,“可是,這一輛電動車已經在咱們站服役兩年了……兩年的電動車,假如是咱們自己家裏用的電動車,我想不壞也該快報廢了吧,何況咱們站上的井不是偏遠得要命,就是路上七拐八拐,坑坑窪窪,電動車的壽命能長嗎?不短才怪呢。”

“這中間還壞過幾次呢!為了保生產,為了搶時間,有的是咱們自己掏錢修車換的零配件,至少也有100多塊錢吧。”這個時候,從外麵作業井上剛進行完環保交接的三名采油工一進門,老遠就接上了話茬。

“站長,你倒會挺安排的!隻能遇到井上換閘門、搶產複抽等大活,你才肯讓用電動車,我們知道你心疼電動車,想省著用,這不,電動車不是也還是壞了?”

整個值班室裏,你一言我一語,好像都跟電動車過不去一樣,說個沒完沒了。說著說著,一圈人裏麵,就站長王芳一個人沒有發言,而是默默地聽著大家的話語,並且還一直微笑著在仔細聽。

忽然,大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一時都鴉雀無聲了。接著,又一齊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了站長王芳那裏。王芳先看了看大家,然後非常鎮定地說:“你們都說完了?下麵也讓我來說兩句,可以嗎?你們知道,咱們站是第一批配的電動車,這可是管理區第一個考慮咱們站的。是的,到今年應該有兩年的時間了。大家可以這樣想一想,咱們的站這麼大,如果每一件事情都讓電動車去幹,即使一頭牛、一匹馬也該早累死了!所以,站上的大活兒才讓電動車出動,從這個角度來說,也是合情合理的。”王芳說完,頓了一下語氣說:“我知道大家都是為了生產著急,想提高工作效率,不管跑井取樣,還是井上加盤根,誰不想把生產問題處理得快一點?”

大家頓時沉默了,一起靜聽著王芳的“諄諄教誨”:“咱們站的電動車不就是壞了三五天,買不來配件,眼前就這一點小問題都克服不了,能行嗎?更何況咱們單位扁平化改革推行時間不長,撤掉了過去的江河油礦,成立了現在的采油管理區,一切生產和工作千頭萬緒,都得有個轉變和適應過程吧!哦,對了,剛才管理區領導還在打電話問咱們站上電動車是否還有維修的價值,好像在考慮著重新更換一台新的呢。”

說到這裏,大家低下了頭,不好意思地說:“站長,你咋不早說哩。”

“你們呀,誰給我說話機會了呀!”王芳最後的一句話,讓大家都發自內心地笑了。隨後,大家誰也沒話說,該上井的上井,該填報表的填報表……又高興地各忙各的了。

在整個15號計量站裏,陽光似乎比剛才格外明媚,空氣也比剛才格外清新起來。

村子是紮根的樹

■董國賓

我躺在坡上想事情,事情沒想完,一隻鳥忽閃著翅膀,從我眼前飛走了。

我在想,西邊地塊的豆禾怎麼枯了一片,挨邊的苞穀為什麼還沒抽穗。這隻鳥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見勢不妙趁機溜走了。

鳥在天空漫飛,飛到渠上叫幾聲,說著東一句西一句的話。它說了些什麼,我沒心情去知道。這時天際出現了幾朵懸浮的雲。

雲滿世界亂跑,一會兒朝西北走,一會兒又去了東南。走東竄西,跑南移北。不像是觀光,也不像是奔波,隻是被風吹著走。

坡上有大片黃枯,也有大片淺綠。每棵草,每株豆禾和苞穀,都在長大成熟,努力把剩下的事情做好。

我躺在坡上想事情,事情沒想完,就進入了夢鄉。村子、牛車、草垛、籬笆牆,曠野、田埂、芨芨草、扁豆莢,好多事等著我去想。我不能用一個早晨,或一個黃昏,把一年的事情全部做完,就鑽進夢裏去躲閑。我想把手頭的事放一放,可睡夢中,又想到了一棵棵樹。那是村子裏的樹,它們圍著村子長。村東頭村西頭,最大的土堆上,最小的草垛旁,脫落牆皮的牆基處,有空隙的地方都有樹的影子。樹都紮了根,村子不再是空空蕩蕩的一片。我在做一些樹能做的事,把這些事做好了,就從夢裏走出來,也便明白了樹的道理。

人要執意想些事,做些事,就沒白天和黑夜,睜眼閉眼都在想都在做。村子裏的人,一年到頭埋在沒完沒了的事情裏。風能把人刮歪,也不肯回避一下,仍風裏來雨裏去;烈日能把人曬老,也不去躲一躲,仍賴在勞作的田野裏;寒冷能把人凍得矮一截,還趕著牛車奔東西。村子裏的人,都在執意想事情,做事情,不願意分清酷暑與嚴寒、白晝與黑夜,他們都在睜眼閉眼做事情。

樹,會在一個地方不挪窩地過一輩子,讓人最放心。不像雲和鳥,飛來又飛去。說的話懸在空中,多少年都不會掉下來。樹紮根在村子裏,本分地過掉一個早晨和黃昏、一個麗日和陰晦天,過掉一生大大小小的時光。說一些自己該說的話,做一些自己該做的事。

遠遠地走進村子,最先入目的是一棵棵樹。老人和孩子都在樹叢裏度年月。村子裏的人,幹活把勁用完了,身子一歪便睡在了樹蔭裏。牛、馬、驢拴在樹底下納涼,亢奮時叫幾聲,把想法和心思叫出來。螞蟻在樹上躥上躥下,永不停歇。樹是一個說話做事的地方,人和大大小小的事物都依賴它。要叫醒一個人和一匹馬,隻需給樹招呼一聲,樹輕輕拍打兩片葉子,帶著一大堆成熟的想法作回應。

每條路都被月亮照著,每個村口都有樹把守。樹神聖地與月亮對話,一整夜一整夜的話用牛車拉不完。樹大把大把地捧著月光,歡快得一片葉子拍打另一片葉子。樹葉泛著熒熒青光,斑駁的影子投在大地上。這景象被安然嚼草的牛看見,被圈欄理的豬看見,被似睡非睡的雞看見,被屋頂和籬笆牆看見,被掛在院子裏的鐮刀看見,被橫在地上的鋤頭看見,一雙雙張望的眼睛沒睡覺。

樹錯落有致地站著,挺拔的白楊、堅實的刺槐、柔韌的彎柳、褐紅的棗樹,姿態各異地布滿村子。樹知道誰家賣了三隻未成年的羊,誰家的蚊帳破了幾個洞,哪些老人蹲在牆皮脫落的牆根曬太陽。風追逐飄飛的落葉玩,把李家的樹葉刮到張家院子裏,又把張家的樹葉刮到趙家院子裏。鄉鄰們足不出戶就知道鄰家發生了什麼事。李家一定遇到了憂愁的事,張家一地的莊稼一定還沒收拾好。他們家的樹葉不到時候就枯了,要不怎麼會沒精力照看好一棵樹呢。

風說話做事由著性子來,靠不住。樹會把風做過頭的事做回來。薄暮時分,或暮色已深,風不聽勸,恣肆橫行。樹便使勁晃動枝條,大聲通知村裏人,關緊各家院門,尤其把牲口拴好,給它們找個結實的地方安頓下來。牛,耕了一輩子地,拉了一輩子車,馱了一輩子東西,出了一輩子力,是莊稼人的功臣。保護好牛,就是為村子做了一件大事。然後加固好草垛,把掛起的鐮刀放置好,把院子裏的苞穀收起來,一粒糧食也不讓風刮走。

我猛一睜眼,那隻鳥忽閃著翅膀,飛出去又從遠處飛回來。它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尋得了我的夢,滴落一串串翠鳴,像在對我說,村子是紮根的樹,它也要到村子裏去安家,看能不能為村子做點事!

那人 那事 那草地

■張劉陽

小時候,跟著爸爸生活在油田前線,爸爸“南北轉戰”使我和媽媽曆經了多次的搬家。多年後,當我在回憶起那零碎的生活片段時,最難忘懷的是落居“文北”草地的那段時光。

那是一片荒草地,爸爸所在的作業隊還有兄弟隊搬來後,用吊車把鐵皮小屋一棟緊挨一棟地圍成了幾個大院。凡是有孩子的家庭,每家每戶都被安置在了大院背麵的鐵皮房裏。鐵皮房一棟挨一棟的橫行擺放,排與排之間有幾米寬的距離,阿姨們都說,這樣便於孩子們跑草地玩耍。我家緊挨一條小路,小路旁是一條岸邊長滿雜草的小河,河水在雜草的掩映下靜靜流淌。放眼望去,草地一片蔥蘢,碧綠中偶有碎碎點點盛開的小花兒點綴。清晨,草尖上落滿露珠,每顆露珠就像一個熟睡的精靈,仿佛都在靜候著什麼。當太陽掙紮著從河麵升起,有種滴血的樣子,這個時候精靈們有所觸動,她們陸續從草尖上跳下來,揮發在陽光裏、空氣中,然後與濃濃的草香味兒渾然一體。傍晚,霞光灑落在草地上、小河邊、還有我家門前那條彎曲的小路上,構成一道美麗的風景線。最讓我觀賞的是不遠處那個高高的天然氣火把,白天燃燒著天空,夜晚點亮著星辰,那一刻也不停息地燃燒,像石油工人夜以繼日吹響的“戰鬥”號角!

為了支持爸爸,媽媽辭掉了在地方做教師的工作。那時,爸爸還是個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兒,又是副隊骨幹。照媽媽的話說,骨幹就是要吃苦在前的。每天一大早,就能聽到牆外傳來的爸爸派班的那高亢有力的聲音,然後是爸爸和叔叔們把油管、管鉗、油桶裝到車上的哐啷聲、咕咚聲。媽媽按時去一個油管廠統計室工作,都說媽媽是文化人,又是才女,來到前線,成天跟油管打交道,有點不可思議,但媽媽不以為然。那時,前線沒有幼兒園。爸爸哪天不忙了,在鐵皮屋的內牆上寫字教我認讀;媽媽哪天有時間了,拉我小手散步在小路上教我背詩文。更多的時候是我和院子裏的小夥伴兒一起溜到河邊跑到空曠的草地上瘋玩。

一年四季,草地各有風光不同。我最喜歡的是茫茫雪花飄落的冬日。因為,雪花飄落的時候,這既不靠城市又不近村落的地方,原本空曠的原野更加空曠,原本清新的空氣更加清新。當遠處的原野和近處的小屋、竹棚、小河、草地、爸爸的隊部,都被銀白色籠罩一起的時候,仿佛整個世界都處於靜謐中。一望無際的潔白浩茫,那是一種極致的美。在這浩茫中,爸爸和那些艱辛勞碌的叔叔們還在野外作業,那油管的碰撞聲時而隱約飄蕩在空中。我和小夥伴兒跑到草地裏,堆雪人,打雪仗,仿佛整個天地都潔白無私地給予了石油人。第二天,房外的水管線被凍住,凍得嘣嘣響,這時,阿姨們都把家裏剩下的水,裝到水壺裏燒開,然後對著水管線一段一段地澆;我和小夥伴兒跑到雪地裏,撥開一層雪,弄些幹枯的茅草稈,點燃後對著管線燒,直到把管線裏的冰給化開為止。

人來自五湖四海,但相互之間卻是可敬可親。讓我記憶最深的是那個與爸爸一個隊部的隊長叔叔,山東人。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媽媽帶我路途中搭上了他們從井場回隊的卡車。那天,爸爸因在另一個井場帶班,不能前來照應,就把我們托付給了他。他見到我就一下把我抱到懷裏,並高興地說:快讓叔叔看看!那一路坎坷,幾十裏遙遠,他一直把我緊緊抱在懷裏,生怕一路顛簸把我閃著,直到卡車開到隊部。後來,聽媽媽說他也有一個長得很帥的兒子,長相與他一樣,由於妻子在前線的另一個單位,孩子隻能放在親戚家。天寒地凍的夜晚,爸爸他們從工地回來,夥房早已關門,爸爸就把他和司機招呼到家中,簡單弄上幾個菜,倒上幾杯酒讓他們暖暖身子。這時,他總是要抱抱我,並高興地說:這小子好像長高了!在那冬日的夜晚,在那冬日的野外小屋裏,我望著他疲憊而慈祥的麵容感到親人一般的溫暖。

一個冬日的清晨,我被一聲巨響從夢中驚醒,接著是一陣嘈雜的呼救聲和急促的腳步聲。當我起身隨媽媽跑到後麵那排房子時,才知道一個叔叔值夜班還沒回來,家裏因管線漏氣發生了爆炸。正準備要上早班的叔叔們都從後麵院子裏急速跑了過來,跑在前麵的隊長叔叔高聲喊:快救人!隨即幾個人把鄰居阿姨家的被子按到水桶中,趁著冰涼的濕漉漉的水珠頂在頭上鑽進了火海。由於天然氣爆炸力強,火勢迅猛,一個叔叔在火裏摸來摸去才找到了那個五歲的男孩兒。那男孩兒的母親是被一條濕被子裹住後幾個人把她抬出來的。然後,又都迅速被抬入值班車送往總部的職工醫院。母子二人幸存生還。

還記得一個秋日的下午,我們一群孩子在一起玩累了,就坐在了草地邊的一個水池旁。據說,這個水池是油田沒來時,村民為存水澆田整治的,周圍是用水泥砌成的邊沿,顯得平滑光亮。初秋時節的傍晚,孩子們坐在光滑涼爽的沿麵上,麵朝落霞,背朝池水,有一種輕鬆自得的愉悅。一個叫欣欣的男孩子,樂極生悲,一下子仰翻落水,這時正趕上媽媽找我回家。媽媽見此縱身跳入池中,兩手托起欣欣,這時旁邊也跑過來一個阿姨,用力在上麵抓住欣欣的兩隻胳膊,就這樣,一拖一拉,灌了幾口水的欣欣被撈了上來。事後,聽媽媽說,有一段日子,夜裏一閉眼就看到一群光腚孩子給她鬧事,說媽媽壞了他們的好事。

也許,在大人們的眼裏,我們這些孩子是星星一樣的寶貝。隻是,父輩們為了給國家多采石油,堅守著特殊的工作崗位,實在無法陪伴孩子太多而已。

去年,我從國外讀大學回來,在去當地派出所辦理戶籍路過那片草地時,草地早已渺無人跡,僅有的是滿目荒蕪與廢墟。隨著中原油田的發展和外部項目的逐漸開發,那些叔叔阿姨們都已步入了中年,並且在油田的各條戰線發揮著重要作用。蘇丹、埃塞俄比亞、也門等國家,新疆、內蒙古、山西、陝北等地區,都有中原油田的基地。聽媽媽說,小時候那個經常抱我的隊長叔叔,後來調到一個處機關工作。兩年前,上級又把他派到一個需要整治的單位去,上任後,在一次基層工作現場走訪中不幸遇難。他遇難時,爸爸正在國外基地與幾個國家搞項目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