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天毫無緣由地陰起來。平日裏漫天的紅雲,都連成整整的一片,連天貼地。
雲是分層次的,天卻不分。盡管有所謂的九重天十八二十層天,但踏在土地上,看到的也僅是一個天。
雲天已經結合。雲非雲,天非天,雲即是天,天即是雲,密不可分。
天上好像也在殺伐,遍天暗紅。不動,壓抑。
鮮血凝結時那種顏色。
這持續了相當一段時間,卻很奇怪地,不但沒有像往常一樣激發出甘木那種孤傲嗜血的感覺,反而讓他感到了無盡的蕭索和落寞。
當已成為劍神,再也找不到對手時;當名劍縱橫,已曆巔峰時;當落花逝去,空留餘香時;當美人對鏡,空歎年華時。
多殺人,血腥和殺戮再也帶不來任何刺激;再鑄劍,縱為名家也再無法超越自己;再賞花,昔日繁華盡為一地落紅;再梳妝,紅粉金釵也添不得一絲風華。
絕對的高處,絕對的頂峰。刺激再也無法激起感情,生命從此沉為一潭死水。
甘木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將領走後,甘木又去了營帳---他不相信將領,他不相信任何人甚至不相信自己。在這一點上,他和曹湖完全相同。
結果,甘木得到了很好的證實,他把一塊石頭扔進了大帳,帳中頓時萬箭齊發,毒眼滾滾。
甘木終於相信。
可是,那將領,實在是難以捉摸。
*
紅雲,也就是紅天,逐漸地暗淡下來。變成灰,變成藍,再到深藍,再到紫,再到漆黑。
無星無月。
甘木就在沙丘的背後,他一直都沒走。
那將領來了,很有風範地走來。
他走到甘木麵前,站定,然後說:我來了。
甘木點頭:我也來了。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將領笑了笑:我隻是想······讓你提防石焰。那天我看到你想通過明兵打聽消息,就想······
甘木皺眉:你到底是誰?
將領沒有說話,但他的行動已很好地證明了一切。他手往臉上一抹,揭下臉上的麵具。同時,又拿出一柄鐵劍。
甘木喃喃道:果然不錯,風毅,真的是你。
風毅有點意外:你早猜到了?
甘木笑,笑得相當淒涼:那天在戰場上,我就覺得你那劍很熟悉,而且你救過我。昨天,你還在救我。至今為止,這世上想救我的人實在不多。風毅,如果我沒猜錯,昨晚那個傷兵也是你們故意安排的吧?
風毅默認。
甘木又道:你毀約的原因也是必須來這裏做將軍?
風毅點頭道:不錯。但我托了一個叫紫雲的姑娘去通知你,她應該沒有讓我失望吧?
甘木似已麻木:是,她通知了我。但是······我還是和風毅決鬥,並且---殺了他。
風毅大驚:什麼?你說你······
甘木一言不發,忽然一躍而起,絕塵而去。
---既然風毅沒死,那死的是誰!誰會傻到那種地步!
為什麼在假風毅死時甘木竟會莫名的悲傷!
到底是怎麼回事!
風毅也算仁義,他緊隨甘木,生怕出現什麼差錯。和甘木一樣,風毅也覺得,能與甘木一戰,的確是人生一大快事。
這裏離決鬥之地並不太遠,照甘木和風毅的腳力,三炷香時間也就到了。
那堆石頭仍在。
---當時甘木為了紀念,在風毅墳前作了這個記號。
無論如何,風毅也總是個人物。
甘木衝上前去,瘋了似地踢開石塊,徒手挖起沙子。揚起的沙子一片又一片,原本黑暗的天空頓時明亮起來,被甘木嵌上幾抹金黃。
風毅愣了愣,但很快也拔出劍,一劍一劍地挖起來。
甘木埋得很深。他不想讓風卷走沙土,讓風毅曝屍荒漠。
挖得並不費力,也在甘木即將崩潰之前找到了假風毅的屍體。
由於在荒漠中,又隻死了兩天,屍體保存的還很完整。甘木似已喪失理智,他伸手就向屍體臉上揭去。
一張人皮麵具應聲而落。
甘木居然笑了,那種比哭還難看的笑:果然不錯,果然不錯!
是無憶,無憶,無憶。
那個性格怪異的無憶。
那個請甘木為她收屍的無憶。
那個拚自己的命也不想讓甘木死的無憶。
無憶死了,誰殺的她?
是甘木。
誰在臨死前還傷她的心?
是甘木。
誰在一直猶猶豫豫,逃避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