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不足滿月,宮中喜條還未全數揭下,禮部那邊便已開始著手準備白禮,旨意是從壽康宮中傳出來的,聽聞是太後自己擬的懿旨,大概是知道自己的壽命將至,不願難為皇帝。
當季子棠趕到壽康宮時,院子泣聲漸起,殿外跪著行行禦妻及一眾皇子婢仆,季子棠與江孝珩落在人行的末尾,她深低著頭,靜候殿內的消息。
壽康宮裏幾個太監侍女在內殿裏忙前忙後,太醫院中德高望重醫術了得的太醫則在榻前,謀策出力。
懿妃眺望著壽康宮的大門,著急的催促著身旁的侍女:“再去請一次皇上!”。
大家的心中已然有數,太後久經深宮,雖不說是過關斬將,可也是曆經重難,隻怕,這一關,她是再也沒了力氣度過,大限東流,希望最後一眼還能看看皇帝,不留遺憾。
先前一刻鍾前去請命的侍女回報:“回懿妃娘娘的話,皇上正與使官議談,聽說南江起了戰亂,這會兒怕是無暇抽身”。
懿妃轉頭回望氣息一掩的太後:“接著去!告訴四喜,太後娘娘怕是不行了!皇上若是不能趕來,一定會後悔的!”話音剛過,隻聽見內殿的太監急忙跑出來稟告懿妃:“娘娘,快進去看看吧!太後娘娘...怕是...”。
“還不快去!有什麼事本宮擔著就是”侍女又一次匆忙的折返回原路,行進至院子被季子棠叫住:“姐姐,太後如今怎麼樣了?”。
“哎,別問了,奴婢得趕緊去乾清宮,不然就再也見不到了”。
不然就再也見不到!就這一句話,足夠擊碎季子棠最後的防線,前幾日,她來壽康宮請安時,太後還好端端的和她有說有笑,怎麼今日就如此的突然。
那日太後還用一貫親昵的口吻,說道:“季丫頭,哀家想吃一碗你的百色釀圓子”食盒就在她身邊,也不知道太後是否還能吃上一口,她抓緊了江孝珩的手掌,力道適中但更像是安撫自己的內心一樣,臉上淚滴卻劃過了兩頰。
前麵跪拜的榮貴嬪轉過身,朝眾人看了一眼,嘴中語氣十分嚴橫:“不許哭!誰要是落了一滴淚,本嬪就掌她嘴,太後娘娘這還沒怎麼樣呢,一個個急著哭給誰看?”。
一向不多言不多語的珍嬪開口說道:“你又何必這樣曆言對待大家呢!老祖宗病危,大家也是著急才至此”。
“本嬪說話豈有你插嘴的份!難不成生了一個皇子,就覺得自己了不得了?”。
“妾身們哭也是替老祖宗擔憂,人之常情,貴嬪娘娘要爾等如何憋下這份情?”。
“好一張厲嘴,本嬪從前怎麼不覺得呢?老祖宗還未仙鶴,你們便哭哭啼啼沒個頭,是人之常情還是借機邀寵?”。
她們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惹得屋內懿妃聞聲而出:“本宮倒不成想你們還有心思在這啼哭拌嘴?行了,都散了吧,你們的孝心老祖宗知道了,這會兒子烏壓壓一片跪在這,不但沒起作用,反倒添了一份心煩”說罷,惡狠狠的瞥了一眼榮貴嬪:“若是壽康宮裏有異樣,宮鈴自有明示!”。
懿妃一言倒也的確如此,倘若今日太後而去,響徹皇宮的鈴聲,自然得以告知眾人,她們而非醫術之人,跪在此處,也龐然增添不得什麼。
轉頭,當季子棠準備離開時,懿妃叫住了她:“子棠!”。
她走上前盈盈一拜,懿妃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食盒上:“你先進來吧,本宮想老祖宗也是惦念你的”季子棠點點頭,趕至太後的床榻前,此時,太醫們已經在收拾藥箱了,眾人紛紛搖頭哀歎。
太後吃力的抬著手叫季子棠到身邊,不管什麼時候,她都不敢怠慢禮數,與江孝珩規矩的跪在殿內:“奴婢季子棠給太後娘娘敬叩康安”。
再抬頭時,淚水不自然的滴落,漫過了眼眶,劃過了臉頰,生怕會讓太後瞧見,利落的用袖子抹去。
起身走過去,單是舀了一碗百色釀圓子,一湯匙一湯匙的送到太後的嘴中:“老祖宗覺得味道可好?”。
“嗯,這一次不鹹不淡,不甜不膩,是為上品”侍奉太後兩個多月,季子棠送來的吃食,她雖喜愛,卻從不誇讚,這一次,是最後,也是最初。
太後擺手示意她:“不吃了,吃的夠多了,也算是個飽死鬼了!”。
她惶恐的跪下:“老祖宗萬不能這樣說,您福澤綿厚,身體一定會康健的”。
太醫都說大概限期已到,身體是她自己的,她自己最清楚不過,旁人的奉承,祝福期盼之語,不過是想要她安心罷了。這一世,她早已活的乏味,夠了!也滿足了!隻是舍不得眼前這個心善的丫頭。
大抵是因為性格相似,又或者命運相吸,閉眼之前隻想喚她到身邊,聽一聽她溫妮的話語,她和別人不同。
在這宮中,隻有她喚太後“老祖宗”時滿含感情,就像是在喚自家的長輩一樣,或許也隻有她願意盡心而待這個久病的老人,從此以後的路,太後保不住她周全,卻也想為她留一道護身符,許是惦念,也是寄托:“這是哀家從前出嫁時,我父親留給我的,哀家今日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