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樓地處城中,上下三層,高出周圍房屋一截,看上去氣派無比。這摘星樓的老板姓王,是個八麵玲瓏的生意人,和當朝權貴均有勾結,故而這酒樓生意十分火爆。這王老板也會別出心裁,三層包間隻招待皇親國戚一品大員,二層包間隻準達官貴人巨富豪強進入,底層方才對那些頗有財氣的士族名流開放。
今晚三位皇子一位世子大駕光臨,王老板早得了端王府的信,封了店不準旁人進,早早親自在門口相迎。不多時,街的兩頭傳來一陣喧囂,兩隊盔甲鮮明的士兵相對跑來,到了摘星樓門口突地停下一字排開,個個雙眼圓睜殺氣騰騰。一隊後麵跟著是三位騎著高頭大馬的男子,為首的身材結實,頗有些英武之氣。另一隊後麵跟著的是一輛馬車,四周有四位騎衛護著,到了門口,車簾一挑,下來一位文質彬彬的男子,微笑著朝對麵馬上英武的男子一抱拳,“大皇兄,別來無恙?”
英武男子翻身下馬,哈哈大笑,“二弟,你還是一副酸腐才子的模樣。”
王老板早過來諂笑道:“兩位王爺大駕光臨,真是,”話音未落,又一隊金盔金甲的隊伍踏步而來,個個麵色驕橫目中無人,竟是禦林軍。後麵被侍衛們團團護住的八抬大轎緩緩過來,一個侍衛高喊:三皇爺到。其後閔炫才慢吞吞下了轎,對先前的兩人頷首微笑道:“兩位皇兄,請了。”
佑王閔煒仗著自己是老大一向口無遮攔,“三弟好大的架子,連父皇的禦林軍都請來助陣了。”
興王閔煜打著圓場道:“三弟久居京師,自然最得父皇賞識,調動一二禦林軍算不得什麼。”他這話明為勸慰,實則火上澆油。
閔炫皮笑肉不笑道:“我這皇子哪有二位皇兄威風,封王裂土,手握重兵啊。”
眼見氣氛不對,在一旁的王老板立即上前哈腰笑道:“三位皇爺,快裏麵請。”這三位皇子也不好在大街上撕破臉皮,於是麵和心不和地相視一笑,進了酒樓。護衛們緊隨其後寸步不離。
這一番動靜早惹來了無數百姓圍觀,人群中一青衣少年看著這幕對身旁的侍女道:“子端,你以為如何?”
子端素來話少,麵無表情道:“排場而已。”
“無趣。”少年笑罵了一句,“該我們了。”說罷走出人群,來到摘星樓前。王老板領著三位皇子進去了,門口隻留了兩個夥計,見有人往裏闖,趕忙攔住,傲慢道:“你什麼人啊就往裏麵闖?知道這兒規矩嗎?這是你這種人能去的地方嗎?”
少年也不惱,平和地笑道:“看你二人囂張跋扈,平日裏沒少欺壓百姓吧。”
那兩個夥計惱火地看著少年,其中一個更是狂妄道:“告訴你,府衙大堂都比不得這裏。那些六七品官員見到我們點頭哈腰,還不一定能進去呢。你們兩個是什麼東西,快滾,否則,爺爺們把你這好看的小臉蛋打成蠢豬頭。”
“這位少年,帶著你的人趕緊走吧,他們可惹不起。”“是啊,他們可凶著呢,搞不好要了你的小命。”“可不是。前不久,他們見有個路人不順眼,竟將人打得吐血呢。”人群中有人見這少年風度翩翩,心有不忍出言提醒道。
“常言道,宰相府裏七品官。想不到這京城的酒樓竟也有這麼大的譜?”湛凞嘴角一翹,笑得有些邪魅,直讓旁人看呆了,她四平八穩地道:“你真不讓我進去?”身後的子端清楚地知道,小主子發怒了,這可是她要殺人見血的征兆。
出言不遜的夥計尤自大喊道:“滾滾滾。”說著竟想伸手推搡湛凞。湛凞輕巧一閃,眼神早瞧見才將下樓的王老板,故意漫不經心道:“既如此就麻煩你和剛才的進去的三位皇子說一聲,門外惡犬當道,湛凞就不進去做東請客了。”
夥計一愣,王老板耳朵尖,急忙飛奔過來,賠笑道:“您是世子?下人眼拙,您別和他們一般見識,快請快請。”他見湛凞年紀尚小,以為說幾句好話就能糊弄過去,於是彎腰躬身笑著做出了請的手勢,等了片刻,隻見湛凞微笑不語,卻並不行動,他有些拉不下臉來,尷尬地對那兩名夥計怒道:“還不趕緊跪下給世子賠罪。”
兩名夥計反應各不相同,一人是慌忙跪下口中不住哀求饒命,而那個想伸手推人的夥計居然跪下後還舔著臉嬉笑道:“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小人吧,就當聽到狗吠了幾聲。”圍觀的百姓哄然大笑。那夥計見湛凞也笑了,以為沒事呢,更加沒臉沒皮地笑著。誰知湛凞對子端一伸手,子端心領神會恭敬地將錢袋奉上。湛凞從錢袋中摸出一片金葉子,隨手往地下一扔,引來眾人一陣驚呼,她笑容更盛,指著那夥計道:“有誰願意出來把這惡犬踩死,這金子就歸誰。”人群中頓時議論紛紛,那夥計也變了臉色,抬頭求助地望著自己的老板。王老板比他鎮定多了,趕緊低腰賠笑道:“世子這是何必呢?天子腳下,鬧出人命,誰敢擔待?”他這話即是說給湛凞聽,也是說給百姓聽。這不是端地,輪不到你一個小小世子來耍威風。你們這些低賤草民也不要跟著世子胡鬧,敢動我摘星樓的人,也要掂量掂量你們有沒有本事和官府作對。
這話讓老百姓安靜了不少,可湛凞卻依然含笑著又摸出金葉子往地上一仍,道:“本世子今日當著大夥的麵做個保證,出了人命端王府兜著,若是誰因此被官府捉去,你們可以到端王府來找本世子,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本世子的頭上。大家都來做個人證。”人群中忽地又發出更大的嘈雜聲,隻是仍沒有人敢上前,湛凞也不急,氣定神閑地往地上扔著金葉子。隨著地上的金葉子開始變多,現場已是一片死寂。扔到十片金葉子時,人群中那些無賴流氓已是蠢蠢欲動。等到地上有十五片金葉子時,所有人已經眼冒狼光,直勾勾貪婪地盯著地上的金光閃閃。
欲望就像即將決口的壩堤,所差的隻是一個臨界點。每人心中都猶如鼓擊,每落一片金葉子,這鼓就狠敲一下。十七、十八、十九、二十!突聽有人大喊一聲,“世子,我們來。”眾人尋聲望去,竟是跟著三皇子來的禦林軍校尉!
“世子,我等禦林軍是護衛皇城安全的。這等小人罪該萬死,自然該由我們來處置。”這領頭的校尉紅著目,喘著粗氣,衣襟敞開,全無姿態,放眼再望去,所有禦林軍竟是一副德行。
湛凞瞧了一眼已經臉色慘白的夥計,淡然一笑,“拿去吧。”
那校尉頭領像見到親爹娘一樣,猛撲上去將金子劃進懷中,然後安穩地舒了口氣,大聲嗬道:“兄弟們,把這以下犯上的下三濫給我活活踩死。兄弟們放心,世子的賞錢每人有份。”最後一句話最有分量,禦林軍們一哄而上,將那夥計拖到街上圍住,使勁地下著腳。
王老板見勢不妙趕緊對身邊的親信低語了幾句,那親信飛奔而去。片刻有個少婦抱著個嬰孩哭嗆跑來,嚎聲動天。王老板見狀趕緊上去好言求道:“世子,這夥計一條賤命死不足惜,可他一死,他們家就剩下孤兒寡母的,還望世子寬恕一二。”他聽說過湛凞的事,以為這玲瓏剔透的女世子不過是想解氣罷了,女兒家哪有不心軟的?
哪知湛凞走到少婦麵前,抓起一把金葉子塞進少婦的懷中,冷冷道:“你丈夫欺壓百姓時,那些個百姓也是有妻兒的。你丈夫死了,你大可改嫁,若有人敢攔阻,你可到端王來求助。這些錢也夠你過一輩子。若再敢出聲,連你和孩子一並踩死。”那少婦嚇得愣住不敢出聲,下意識地捂住了孩子的嘴。
在一群如狼似虎的禦林軍腳下,那夥計哪還能得命。湛凞轉身又去看另一名得罪她的夥計,這夥計磕頭如搗蒜,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湛凞剛想懲戒,卻見這夥計伏在地上的雙手,不由心中一動,冰冷道:“你可知罪?以後還敢再欺壓百姓?”
“知罪知罪。不敢不敢。”這夥計一味哆嗦地重複著。
“給你個教訓,記著點。”湛凞有意看了一眼王老板,這才帶著子端進了酒樓。
王老板看著街上的屍體,心中大恨,這些人可都是他費盡金錢培養的心腹打手,若是不能護之,誰還敢給他賣命?他又看看這被嚇破膽的夥計,好生安慰道:“這世子不過就是個做質子的貨。且讓她得意兩天,等將來她被困在京城,我自然會替你們出這口惡氣。”這夥計磕了頭算是謝恩,可誰也沒注意他低頭一瞬間眼中閃過的狡猾。
湛凞似乎聽到了王老板的話,突然又轉身回來,道:“我堂堂端王世子在你店外受辱,你難道沒有表示?”
王老板嚇了一跳,擠出一絲笑容,“您的意思是。”他最怕湛凞提錢,雖然摘星樓收入豐厚,但上下打點,那也是筆巨款,真正落到他荷包裏的,其實所剩無幾。
湛凞仿佛明白他的心思,假笑道:“本世子當然不是要錢。”
“您說怎樣就怎樣。”王老板剛鬆一口氣,又聽湛凞道:“本世子自然知道王老板是存心賠罪,所以本世子也絕不會在三位皇子麵前說你這酒樓的壞話。不如這樣吧,皇上天壽在即,為表你對皇上、對朝廷的敬忠之心,你就每日施舍一千個肉包,直到天壽之時。對了,要足二兩肉餡,本世子會派人來監察的。”
王老板簡直要瘋了,離皇上大壽還有十來天,這一萬多個肉包得多少錢,可是這個施舍的理由他怎麼好拒絕,要是不答應,旁人還不說他對皇上不敬。更何況三皇子是他最大的後台。他雙眼噴火地盯著湛凞的背影,心中早將這女子千刀萬剮。
湛凞似有感應,蔑視地看了一眼王老板,爽朗笑著上了樓,好似這裏的常客,徑直來一間最寬敞奢靡的廂房。房中坐著的三位皇子正圍著一張布滿佳肴的碩大紅木圓桌,默默坐著,見她來了,同時起身拱手笑道:“世子,有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