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隻是,”衛緒擔心道:“這空城計萬一被識破,後果不堪設想。望娘娘三思。”
“空城做計之時自然怕人識破,做餌之時卻巴不得有人識破呢。”閔仙柔慢悠悠道,“你記住,閔煜一收兵,你立即帶兵回京,不得耽擱。”
衛緒聽不明白,卻並不多問,又道:“臣不止擔心朝中奸細,更擔心範赫。此人擁兵十萬,若起了歹心,趁京城守備空虛揮軍南下,我大端危矣。”
“皇上有你這樣的忠臣,實乃我大端之福。”閔仙柔正色道:“若是定昌城還在範赫手裏,本宮定不會有此計。武威郡是範赫的老巢,若是他敢離巢而出,就不怕皇上命人占了他的根基?京城對範赫而言是死地,北有皇上的大軍,南有趙岩和衛大人的大軍,西麵雖是雁翎關,但再西可就是端地了,他也隻能跳進東麵的大海。除非他和閔煜勾結拚死擊破天門嶺。若衛大人是範赫,該當如何?”
衛緒想了想,“赫、煜二人互無交集,置己於死地,助閔煜得江山,臣若是範赫,斷不會如此。範赫多年征戰,此局他定能看明。”他拜服道:“娘娘真是神機妙算。隻是三千人馬護衛皇城,臣實在不放心。”
“非如此,本宮如何引蛇出洞。”閔仙柔笑得溫和,“你放心,就是手無一卒,本宮也能讓董樺不敢輕舉妄動。把那個朱武留下。”衛緒領旨而去,酉陽、申菊、銀月齊齊不解地望著閔仙柔。
“你們必是疑惑為何本宮認定幕後黑手就是董家?”閔仙柔微微得意,但笑不語。
申菊笑道:“娘娘,董樺有嫌疑,奴婢們是看得清。隻是不知娘娘為何篤定董樺就是勾結南邊的奸細?”
銀月也笑道:“奴婢也疑惑呢。僅憑小銅山寺廟有信鴿,似乎也不能證明董樺和他們有關聯。”
“信鴿。”閔仙柔隻說了兩個字,頗為期待地望著酉陽。
酉陽茫然道:“信鴿是用來遠距離聯係,晉末時京城內要對遠處聯係、還要隱匿不讓人知曉的人物?除了閔氏兄弟,應該就是範赫、李朗等擁兵的大將了。範赫、李朗現如今都在北邊,戰局定是明了,這信鴿絕不是他二人的。閔煒覆亡,閔炫逃離,這信鴿也不會是這二人的。至於閔煜,娘娘已經教誨過奴婢了,這信鴿也絕不會是他的。”她仔細想想,腦袋裏似乎有了一絲靈光,“董樺把持吏部,他的人遍布天下,也會用到信鴿的。而馬強是晉末帝用來製衡董家的,掌權也不過短短十來年,他馬家絕不可能有財力和人力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小銅山建三座寺廟做掩護。隻有董家經過幾十年的謀劃,才能有此暗點。”她笑道:“娘娘,奴婢派人去暗訪過那裏的僧侶,他們都說從沒見過什麼信鴿。鴿子再怎麼訓練也是畜生,奴婢不信這些畜生就沒有一個不貪美食的?可見他們都在說謊。”
閔仙柔稍顯滿意,“旁人恃寵而驕,武師德是恃寵而顯,處處顯著高人一等,收攏人心太過,明裏是為了朝廷,暗裏私心更甚。你不要學他的為人,要學他的處事。”她心裏也明白,武師德死的確實冤,但這就是皇權的威嚴,決不允許任何事、任何人淩駕於上的。天下的人心,隻能皇上拉攏。你來拉攏,就算是忠心為了朝廷,皇帝也不會放過你。你拉攏來的人,效忠皇上,效忠朝廷,也效忠你,哪朝哪代哪個皇帝能答應?武師德這點看不透,也就隻能落得這樣的下場。但是酉陽不一樣,自己的心腹,性子又穩,絕對忠心不二,自己不能讓她犯了糊塗。
酉陽感激地跪下,娘娘的這些提點在外人聽來可就是大不敬的話,這分明就是告訴她,不要功高蓋主。也等於是間接告訴了她武師德這般下場的原因。
不光是酉陽,連帶著申菊和銀月都感激萬分地跪下,都是玲瓏人,娘娘這樣說,真是拿她們當自己人。
閔仙柔示意她們起來,又對酉陽道:“肯定董家與此有關,信鴿隻是其一,信的內容便是其二。信上說‘對方少三十金’,竟用了
‘金’字。在行文中,‘金’即可做黃金解釋,又可做白銀解釋。行商之人,賬目清晰最為要緊,怎可為了咬文嚼字寫這等模糊之語。你們說,馬強長久掌管戶部,會犯此等不入流的錯?想必董平也怕這信落入皇上手中,又自以為是覺得,養得起信鴿傳遞書信的必是大商家,三十兩白銀恐怕不在乎,故而隨手寫了‘金’,以為旁人會解釋為黃金,殊不知賬房先生可沒他這樣的學問。士農工商,哼,真是好笑,他豪門望族出身,哪裏知道在他們這些士子眼中最末流的商家可是從不會用黃金交易買賣。董樺怎會有這等蠢鈍之子。”
申菊笑道:“恐怕董樺他自己也不知道呢。原來娘娘早就知道勾結閔煜的是董家。”她和酉陽、銀月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自小她們就知道娘娘智慧無雙心細如發,隻沒想到三教九流中竟沒有娘娘不知道的事。
閔仙柔微閉著眼睛,斜靠在內殿的炕墊上,她不是神,也是梳理了好幾日,累神的很。勾結閔煜,董家自是嫌疑很大,但馬家和範赫也不能排除,甚至李朗,她都要細細思量。不過今晚都已安排妥當,她也稍微能輕鬆一下。“回宮吧。看來湛凞一時半會也不能回京了。”她突然眉頭輕蹙,“酉陽,你趕緊告之衛緒,讓他即可準備,今夜開拔,火速趕去天門嶺。”
酉陽不敢耽誤,立刻領命而去。銀月見娘娘神態疲倦,趕緊跪下輕輕替娘娘按揉腿腳,申菊也忙端來小米粥呈上,心疼道:“娘娘您可千萬別焦急上火。”
閔仙柔淺嚐了兩口粥便放下碗,緩了緩神,道:“湛凞來信隻說尋不著北狄主力,董平信中卻說‘恐月餘不回’,由此看來我軍找不到敵軍已有些時日,那董平才會有此一說。戰局瞬息變化,他定已寫過許多密信,此次是再三提醒閔煜,我軍短期內回不來。本宮肯定閔煜早已得知钜城戰事僵持。”她雙手覆上隆起的腹部,苦笑道:“都是這小家夥太折騰,讓本宮一時大意。”
申菊擔心道:“娘娘,依奴婢看,您別和那些賊子費心了,幹脆派兵到董家和小銅山,直接剿滅算了。”
閔仙柔微微搖首,“知道你為本官好,隻是證據呢?現今我們何來董氏謀反的證據?僅憑信鴿?寺廟是佛門清修之地,貿然派兵,豈不是給董家留有口實?又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董樺能在晉末帝眼皮下修了這樣個暗點,必有些門道。你也聽酉陽說了,那裏呈品字型,攻守互依,再有些密道之類的,若是不能一網打盡,留了漏網之魚,更是禍害。本宮不管董樺現是不是真病,不過再等幾日,本宮定要他大病一場。”
回到寢宮後,李嬤嬤和周醫官立即過來查看娘娘的身體,見沒什麼異樣,才鬆了口氣。李嬤嬤苦口婆心道:“娘娘,這如今是七月底了,您已經是懷了九月的身子,說不定何時就生了,您能安心待產嗎?別讓老奴的心老揪著啊。”
閔仙柔不解道:“不都是十月懷胎嗎?應該還有月餘吧?”
周醫官哭笑不得,“娘娘,這十月懷胎也就是個俗語說法,一般都是懷了九月後生產的,真正足十月後再生,那就是晚產了。”
閔仙柔緩緩摩挲著腹部,“怪不得這小家夥最近動得頻繁呢,原來是想出來了。看來要快點,”她狡猾笑道:“”酉陽回來了嗎?”
酉陽正巧進來,“娘娘,奴婢已向衛緒傳過懿旨。您還有何吩咐?”
閔仙柔道:“告之所有暗點,衛緒率軍南下,京城已空,定要加強戒備。”
酉陽愣住,“娘娘,您不是懷疑暗點有人背叛,不是讓奴婢不要調動暗線嗎?如此重要消息,萬一泄露,這後果——”
閔仙柔淡淡道:“本宮不是要唱空城計,而是要演!”
“奴婢知道了,娘娘是想讓所有人看明白這是空城計。”酉陽笑道:“回娘娘,奴婢見衛緒將軍有些急匆,十四萬京畿衛突然開拔,會不會生出亂象。畢竟大部分都是前晉改編而來。”
“總算聰明了。在潛邸時,衛緒就是侍衛長,此人打仗到不清楚有何能耐,但訓人絕對有一手,當年護衛王府的鐵騎你也看過的。已過了大半年,他衛緒要是連個令行禁止都訓練不好,太上皇也不會器重於他。”閔仙柔笑道:“你去找朱武,讓他三天內將空城的消息透露給馬誌潔。再去派人告訴柳玉陵,不管她用何種方法,定要鼓動閔炫主戰。”
酉陽有呆了一下,“娘娘,這朱武和馬誌潔相互之間恨不得抽筋扒皮,他們能說到一起?萬一壞了娘娘的事——”其實她更疑惑的是為什麼這事要告訴馬誌潔,與此人何關呢?不過她怕娘娘說她哆嗦心煩,不敢多問。
“有時仇人的話反而更容易被相信。朱武是個無賴,他若連騙馬誌潔的法子都想不出來,本宮也不會讓他留在世上。”閔仙柔歎道:“你到底比武師德差些,不過武師德也是長年曆練才磨出的手段,你跟在本宮身邊慢慢學吧。”她也知道急不得,酉陽是暗衛,本身的職責就是保護她安全的,現今要她玩心計手段,肯定不能短時適應。
酉陽臉一紅,領命退下。
七月二十八日戌時,董氏爺孫已經得到消息。董世傑經過連番打擊,早已不複以往張狂,隻是見董樺長久不語,還是忍不住道:“爺爺,如此大好時機,您還在猶豫什麼?”
董樺冷冷地反問:“好時機?你且說說看。”
董世傑最怕董樺陰森森的模樣,不由小心道:“若是趁著京城空虛,一舉攻入皇城,再將京中九門關閉,隻等閔煜大軍一到,我們董家便又是護國功臣了。”
董樺還是麵無表情,“皇宮就沒有護衛?”
董世傑賠笑道:“咱們在宮中的眼線來報說,皇城中隻有三千人馬。小銅山千餘死士,訓練多年,以一當十,絕無問題。”
董樺眯著眼睛,拿起茶盞,陰□□:“閔煜大軍何時到啊?即使翻了天,閔煜對我董家又能如何啊?”
“天賜良機,閔煜不會坐失不理的。”董世傑自信道:“孫兒已經接到了南邊的飛鴿傳信,大戰不日在即。那閔煜最重名聲,想來不會為難開國功臣,即使董家不受重用,咱們也有時日慢慢謀劃,總好過現在成為砧板魚肉。”
董樺冷冷“哼”了一聲,道:“去年冬,湛凞隻三萬人馬入京,如此時機,那閔煜五十萬大軍還不是在天門嶺前一仗未打便回師了。現今衛緒又率十四萬大軍去支援,那閔煜還敢動手?”
董世傑笑道:“隻因為錯過一次良機,故而孫兒相信,閔煜此次必不會再猶豫不定。衛緒的京畿衛大部分不過是以前禦林、戍京二軍改編而來,戰力可想而知,這點連孫兒都明白,閔煜怎會不知。孫兒還有一計,咱們可以給範赫也寫封書信,告之他京城近況,您說這樣的機遇,誰會不動心?”
董樺終於露出一絲笑意,“看來孫兒都想透徹了,隻是,”他眼神陡然淩厲,“你老實告訴爺爺,你想攻入皇宮,是不是為了那個妖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