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章誠,他老眼脹出淚水,整個人失了形狀,高叫起來,“太後,皇上,是太後。”
湛凞陡然沒了力氣,身子一軟跌進了一個熟悉有力地懷抱,雖淚水瞬間湧出模糊了雙眼,但麵前出現的人她還是能清晰地認出,正是她的娘親和姨娘。即墨琬和即墨瑤先顧不上湛凞,急忙去看閔仙柔。見情勢危急,即墨琬趕緊拿出一個檀香小木盒,從中取出一粒葡萄一般大小的紅色藥丸,喂給閔仙柔。
湛凞這時才軟弱地哭叫了一聲,“娘親,姨娘。”抱著她的那人輕聲在她耳邊堅定道:“多大了人了,還哭鼻子,站直了。”
湛凞貪戀地又靠了一下,才將眼淚收回,慢慢站起,回頭才想喚一聲“父皇”,卻驚駭地發現湛洵居然穿著宮女服飾。她知道父皇不欲讓外人知道身份,畢竟湛洵是明示天下去世的人。可是做了她快二十年的“爹”突然打扮成這樣,她心裏怎麼都覺得別扭。不過此時仙仙生死未卜,她也沒心思顧及其他,立即撲過去細看她的仙仙。
僅僅半柱香的功夫,湛凞卻仿佛過了一生,見閔仙柔輕輕動了一下,她急切呼喚,“仙仙,仙仙。”。她狂喜地看到仙仙的眼皮動了動,麵色神奇般地紅潤起來,呼吸也漸漸平穩,全身縈繞這一股淡淡的、若有若無、沁人心脾的香氣。她知道這是藥丸的功效,不由感激地朝姨娘望去。
即墨琬微笑道:“快叫人收拾幹淨,仙柔最喜潔淨了。”
“還不快點。”湛凞抱起仙仙,雖是不滿,但聲音沒了暴戾之氣。宮人哪能聽不出來,立即手腳麻利地將殿裏收拾的幹淨無比。湛凞放下帷帳,親自替仙仙擦淨身子,換過褻衣,見仙仙的臉色越來越紅潤,很是疑惑,低頭去細看,長長的睫毛不住地顫動,她一掃剛剛的悲戚之情,心中忍不住柔情起來,原來她的仙仙是在害羞。她吻了吻仙仙的額頭,剛想膩歪一下,就聽帳外父皇輕聲咳嗽了一聲,接著母後抱著突然大哭不止女兒和姨娘進來了。她皺著眉望著女兒,“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又哭了?”
“孩子不餓啊,你那會比她哭得還凶呢。”即墨瑤好笑地搖搖頭。
湛凞緊張道:“仙仙的身子能喂孩子?奶娘已經備好了。”
“必須母乳親自喂養。”即墨瑤催促道:“你先將外麵的人都打發了,咱們一家再好好說說話。”
湛凞聽話地出來,不耐煩道:“都給朕滾。”殿內外所有人如蒙大赦,急急退去,絕望一去,心思又活泛起來,皇太後不是在端地嗎?什麼時候來的?不過誰也沒膽子問。此時隻有周醫官還跪著一動不動,李嬤嬤在旁陪著跪。
湛凞走過去,歎道:“朕且不論尊卑,你身為大夫,豈能由著病人胡來?朕知道,你對我湛氏,對仙仙那是忠心不二,但你身為醫官,豈能一味愚忠?一切當以仙仙的身體為重,那才是真的忠心。萬幸沒有出事,否則朕的心要深深地被你挖了。今次給你的教訓,你可記住了?”
周醫官淚流滿麵,“臣已無臉麵伺候皇上、皇貴妃。請皇上賜臣一死。”
“糊塗!”這人是心腹中心腹,湛凞怎舍得殺,於是生氣道:“你要真想贖罪,往後就該更加盡心。”她對李嬤嬤揮手道:“又是個實心眼的,趕緊將她拉下去,朕將她交給你了,不準她出事,否則唯你是問。”李嬤嬤得了聖旨,抹了眼淚,給皇上重重磕了個頭,拖著周醫官向外走去。出門前,湛洵又吩咐道:“宮中日後女子居多,周醫官還要多培養些女醫官才好。”周醫官心中又愧疚又難過又感激,犯了如此大錯,兩位皇帝對自己竟仍信任有加,她已說不出話來,死命地磕了三個響頭,才哭著退下。
殿內安靜下來,湛凞隻覺渾身疲乏,攙著父皇進了帷帳。閔仙柔靠著軟墊才將孩子喂好,正抱著貪看不已。湛凞坐過來將她圈到懷裏,驚奇不已,“仙仙你竟大好了?姨娘的藥丸真是神藥?”
即墨瑤道:“那可是你姨娘的血精啊。你們也太胡來,幸好你姨娘算出仙柔有此一劫,才費盡心血,布下陣法讓我們及時趕到。為了你們,你姨娘損耗了大半精氣。”
“謝謝姨娘。”湛凞才見即墨琬麵色灰暗,不由感激萬分,但她又好奇,“姨娘,你給說我說說,血精是什麼?”
即墨琬見她有了精神,欣慰笑道:“此丸名為血凝珠。在姨娘的世界裏有傳言說,我們有凰一族的血是療傷聖藥,除了不能起死回生外,無論傷的多重,喝一口我們的血便能立時痊愈。這個傳言害的我們多少族人被殘害。唉,其實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僅憑我們的血是不管用的,隻有強凝心神,將血滲出肌膚,聚集成丸,才能藥用。”她拿出木盒遞給湛凞,“這裏仙氣薄弱,姨娘無法盡快修煉複原。不久之後又要帶你們母親們回族地,唉,穿越界門不能出絲毫差錯,姨娘不敢多分精力。隻能給你們凝出三枚。如今一枚已經救了仙柔,還有兩枚你們要好好收起,以防將來不時之需。”湛凞和閔仙柔都是震驚不已,不知該如何表達感動之情,隻能眼泛淚光望著姨娘。
即墨琬又道:“我們回族地之前,族人會派人來接替我,這人所帶的嬰兒便是小湛瀅的伴侶。但你們要記住,這血凝珠可以救盡六界眾生,獨獨不能救我們自己和族人。”
湛凞握著閔仙柔的手,拚命地點頭,“姨娘放心,我絕不會讓那嬰兒出事的。對了,你們什麼時候走?”
湛洵接口道:“大約要到一年半後吧。我們不能在這住久,你娘和姨娘身子都很虛,需要陣法輔助調養。最多住個十天。”她突然嚴厲道:“凞兒、仙柔,你們可知錯?”
湛凞知道父皇要“算賬”,隻是見她拿出爹的派頭,卻穿著宮女的服飾,不禁“撲哧”笑了出來,“父王,爹,母親,女兒知錯了。”
湛洵見這四個女人俱是忍俊不禁,老臉一紅,強做威嚴道:“想要除去朝黨,有無數法子可行,你們偏偏選了個傷害自己的法子,真是愚蠢之極。凞兒你更混賬,我這孫女才出生,尚未洗淨,你竟然就抱著她這般示人,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湛凞想想也是後怕,愧疚道:“爹,我也是給那幫混蛋逼急了,若不是這樣,他們肯定又是胡亂說我殿中藏了另一孕婦,又說什麼借腹生子。我當時隻顧著自己痛快,委屈了孩子,女兒日後做事必定三思。”
閔仙柔忙打圓場,“父皇,這不怪凞凞,是仙柔自作主張。我是想給孩子清障,以防將來有人拿孩子的出生做文章。如今無論從哪方麵看,天下人再挑不出理來。大根基一穩,即便將來有些小流言,也動搖不了我們孩兒的正統之位。”見湛洵要反駁,她又道:“我知道父皇必會說得民心得天下,隻要民心向我,這孩子又有本事,江山必會穩固。其實我這麼做部分原因也是因為凞凞。父皇請想,挑撥之人掀起流言為哪般?隻要凞凞這皇帝做的穩當,即便流言滿天,我母女也是安全無虞。皇帝三宮六院,即使為難了我母女,也可有其他女子代替。這傷不了大端的根基。難道幕後黑手隻想要我閔仙柔的命?其中緣由不難猜,他們是想要了凞凞的命,再借助流言,讓我大端沒有血脈繼承而致使內亂叢生,好讓他們有機可趁。那閔煜明明已經沒了進攻的意願卻不去退兵,等得是什麼?前些日子,凞凞不再京中,我身邊人手又少,隻得命令衛緒的京畿衛喬裝暗訪閔煜的暗點,想來不日就有消息。”閔仙柔到底聰明異常,她清楚的知道湛洵再如何大度,對她總不會對湛凞一般毫無防備。能調動京畿衛說明她的權力和皇帝一樣,那湛洵能放心嗎?所以她一定要先說明,湛凞不再京中她才能臨時行事。湛凞一回來,京畿衛還是凞凞的。
湛洵沒有計較京畿衛的事,“我知道你是個七竅玲瓏心,天下事瞞不過你的眼。可你千算萬算,錯算了一招。若你和孩子出事,那我的凞兒,我的大端才真正危矣。”見閔仙柔難得低下頭認錯,她也不再說什麼,轉而對湛凞道:“我兒長大了,钜城一戰打得好,要是我去,說不定還不如你呢。如今你有了帝王的手段,好!但你還少點帝王的胸襟。”
湛凞不服氣,“我如何沒有胸襟?我不拘一格任用人才,連北狄人我都能委以重任。”
湛洵道:“你還辯解?你真信任慕中原?你將他放在钜城為何?定昌城、怒目關被你控製,钜城就是困地。慕中原但凡有點異動,你立即能將他扼殺。你讓他治理钜城,一來防範考驗於他,二來你無人可用。那武師德你為何殺他?”她製止了湛凞的話語,“你必定會說,武師德在軍中朝中俱有人脈,你怕將來尾大不掉,是也不是?你這點心思我會不知?武師德是我調/教的人,處處立功又沒犯錯,你找不到打壓他的借口,又找不到拉攏他的機會,你覺得無法讓他對你敬畏有加,將來無法駕馭,所以殺之了事。你深一層必是這樣想的。真龍天子恩威難測,那是做給天下人,做給你臣子看的。但你心裏一定要明白,你不是神,強過你的人千千萬萬,就朝中來說,文——你比得過郭楨他們?武——你比得過李朗他們?我也比不過。我和你說過,做皇帝重要的不是學識,是用人馭人的本事。你想要武師德對你崇敬畏懼,不一定要直接對他打壓拉攏,殺雞儆猴也是種手段。你真該學學仙柔,她當年在京中如何讓武師德死心塌地心服口服的?還不是武師德見識了仙柔對旁人的手段。”湛洵又對閔仙柔生氣道:“你也是,一味地縱容她。不消說,她殺了武師德,你肯定對她說,沒什麼關係殺就殺了,是也不是?我調/教一個武師德容易嗎。兩口子在一起當要互相扶持,互相警醒。湛凞是皇帝,你一味地慣著她,將來弄出大錯,史書上留下罵名,豈不害了她?”
湛凞正色道:“母親,您說的對,殺武師德確實急了點,但女兒自覺沒錯。除了在座的自家人,女兒這個皇帝,誰也不信。衛緒、趙岩、馬老將軍三人隻在軍中任職,又互相沒有牽扯,朝中也毫無勢力,他們又是您調/教的心腹,我無需擔心。郭楨在軍中毫無威信,我無需擔心。範赫小人,惡名傳遍天下,除了他手下的那點心腹,天下無人信他,不足為懼。李朗是降將,朝中無人勾結,我遂其壯誌,了其心願,他何來反意?即便他野心膨脹,單獨憑他也無法對抗朝廷,除非和北狄、範赫聯手。可惜他和北狄是世仇,和範赫更是互相敵視,他也不是蠢人,何必放棄大好前程自尋死路。我在環山省布了‘三足’,慕中原主政事,馬老將軍和李朗主軍事,又相互監視。老將軍是重中之重,隻要定昌穩固,李朗、範赫、慕中原絕不敢有異動。唯有那武師德,我想不到鉗製他的法子,短短半年,此人便在钜城將三十萬將士訓練地服服帖帖,對他敬敬佩有加,又在京中風生水起,上至權貴下至小吏無不與他熟識,且京中暗線受他領導多年,這樣的人我如何放心?早殺早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