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3 / 3)

在座的都是聰明人,細想一下便明白了。要在將軍府中刺殺公主,還要將自己的罪名撇幹淨,這當然要好好謀劃。馬英畢竟久經沙場,不是魯莽人,自然要確定萬無一失才好下手。

“找不到趙將軍,可以去找李朗。怒目關離這裏也不遠。”許久不曾說話的董姝晴突然開口道:“要想出關也不難,袁氏商行就不會叫敵懷疑。聽說孟陽袁氏已經更名為柳氏,這裏的袁氏恐怕過不了多久也得改名,但人員卻俱是袁少華親信,難免猜測不定人心浮動。不如就利用這一點,說動周銘,送我們的人出關。但昌福不能去,”她突然覺得直呼昌福的名字有點不妥,趕緊改口,“相公和妾身等親自去接公主入將軍府,一路上恐已被眼線發現,相公若去,這計便不好使了。最好差個手下有些實權、又忠心的人,以走私為名,引周銘上鉤。”

湛瀅耳中聽著董家姐妹商議如何行計,又仔細看了看這兩人,心中暗歎,這樣機智美好的女子,才該是董家的頂梁柱。可惜啊,重男輕女,董樺費盡心機撐起的董府讓董世傑、董昭言之流毀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一切已經商量妥當。昌福和董姝晴依計而行,董姝韻卻被公主挽留。趙母和陸凝香見天色不早,趕緊出去親自準備晚膳。而魚躍、鳶飛也被打發到屋外。

董姝韻畢竟見過大場麵,和公主單獨一屋也不見太過局促。

湛瀅有心問話,但又不想讓自己的意圖太過明顯,於是笑道:“昌夫人如何來到武威,可否說與本宮?”

“民婦當然知無不言。”董姝韻將過往一切詳細說來。聽得湛瀅連連點頭,歎道:“昌福倒是個有福氣的,真應了她的名字。”

“是啊,武威動亂一平,民婦和家姐就讓她改回自己的名字。”

“昌福不能如趙潤玉一般以女子身份示人,你心中可有遺憾?”

“回公主,這世道對女子雖比以往略寬容些,但男尊女卑仍根深蒂固。況且行商三教九流都要接觸,還要和北狄做生意,男子身份還是必要的。如今這樣,民婦和姐姐已經知足,也是皇後娘娘的天恩所賜啊。”

湛瀅感歎,“伉儷情深,不局限於男女啊。”

董姝韻羞澀一笑,“不瞞公主,也不是沒有賭氣口角之時。淮兒一家之死,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昌福去了幾回不見淮兒的丈夫孩子,又悄悄命人打聽了,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她心裏也是有數了。民婦原想等她想通了這事也就過去了。結果她足足月餘沒有和民婦說話。民婦隻好拿著軟話去哄著。哪想她卻說,不是氣民婦,而是氣自己沒本事,當初哪怕是拚死拚活地耍無賴不讓淮兒出宮,這女人也就沒有後來的苦事。民婦聽這話真是哭笑不得。她也不想想,若真是這般,哪有後來民婦和她的姻緣。”

這昌福竟不知妻子的醋意。湛瀅不由哈哈大笑,轉而又長歎感慨道:“世事變幻焉能盡如人意?可笑安王還成日間借口孝道跑去太師府。”這才是湛瀅留下董姝韻的目的。

董姝韻似乎沒有理解公主的意思,隻是順著話,搖頭輕蔑道:“隻不過是在野外撿來的嬰孩,當初被家裏逼著、也是為了自保,前皇後這才提出過繼要求。”

“真是撿來的?”湛瀅疑問道:“如今朝堂京城暗流湧動,都是流言鬧的。”

公主雖沒明說,但董姝韻卻立刻明白了。做生意的馬隊也常去京城,茶館酒肆的閑言碎語哪會不知道。都傳言安王是皇上在潛邸時的私生子,董姝韻聽了隻覺好笑。今兒聽公主這麼一說,明白流言蜚語到底還是有些影響。她斟酌著小心翼翼道:“皇家血脈天下獨尊。民婦記得那年公主出生,皇上當著滿朝三品官夫人的麵,迎著朝陽將您高高舉起,您背上天生金鳳,高貴莫測,恍如神跡。反觀那位王爺,養在前皇後宮中時很是幼小,老嬤嬤替他沐浴,前皇後及宮內許多人都瞧得真真的,不過就是一普通嬰孩,背上哪有皇室金鳳印記。即使隻瞧你這三分像皇後、七分像皇上的樣貌,也可知您身份的尊貴。民婦說句大不敬的話,當年皇上在潛邸時,北狄亢氏、前晉閔氏兄弟都想著法討好皇上,送去的女人即便不如皇後娘娘那樣絕色天下,也是萬眾挑一的。您瞧那王爺的樣貌,可有半分美人的樣子?”

“確實平庸了些。”湛瀅淡淡笑了。又閑聊了一會,趙母和陸凝香親自上菜請公主用膳。都是見過世麵的,陪著湛瀅說笑著,氛圍很是融洽。

晚膳過後,眾人正要勸公主早些就寢,就見下人領著昌福進來,對公主跪下道:“草民挑了個最忠心的手下全適才,順利完成了任務。草民怕公主想知道詳情,悄悄命人將他帶到了將軍府的一處後門。”

什麼人能讓一個混跡江湖多年的奸商說出“最忠心”三個字?隻有她靠山主子派來的人才能讓她這麼說。湛瀅明白這個叫全適才的一定是母後的人,故而招招手,示意將此人帶來,天色尚早,也睡不著,正好聽些“故事”解悶。

那全適才進來就急急磕了個響頭,拿眼神看了四周。湛瀅會意道:“但說無妨,都是自己人。”

全適才這才開口道:“回公主,小人得了令便悄悄約了袁氏商行的周銘出來尋了個隱秘的小酒館吃酒。以走私藥材去北狄為餌,許偌事成之後分給周銘千兩紋銀。周銘開始不情願,小人拿話激他,說孟陽袁氏早改了柳氏,你這前當家的手下還不知下場如何?不如趁機牟些利自個單幹不再受人拘束,這才是正經前程。周銘雖動心卻也疑心。小人故作為難,他再三追問下,這才編了個瞎話,說小人曾隨昌大當家去過北狄行商,有個北狄貴族想拿鹿護山中開采的上等美玉換藥材。誰都知道鹿護山早被封為北狄聖山龍脈,就連狄王都不準動山裏的一草一木。小人又說,昌大當家有錢犯不著冒殺頭大險,但我們這些下人,隻要搭上這條線販上兩三次,就可收手自個當老板。”

“公主,北狄的美玉販到京城或南方,暴利百倍。”昌福在旁插了句嘴。

“沒錯。周銘立刻露出貪色。”那全適才又道:“小人見時機成熟,又加大了利誘,將全部上千斤的藥材獲利都答應給了周銘,又說上次去北狄和那貴族說好,若三個月內不拿出千斤藥材交易,便是失信,以後再不得交易。這些藥材都是四處收貨時背著大當家從別處進來私藏的,耗費了兩個多月,眼見約定日期就要到了,隻求他能帶小人手下立刻出關。周銘此刻已經動心,隻是害怕而已。小人又勸說,雖說這交易在兩邊都是殺頭重罪,但北狄那兒交易完立刻開拔,而關內有你們錢管事,你隻要能說動他打個掩飾,自然沒問題。周銘問小人是如何知道錢伯濤的事情。小人回說,商場如戰場,昌家早打聽清楚了,若不是錢管事和官家有聯係,昌家豈容在自己地盤上做大?如今關內是馬英將軍做主,那可是錢管事的好友。周銘是生意人,一聽就明白。小人又給他下了個定心丸,就說商隊一切聽周銘安排,隻需要三個手下拿著小人的書信跟去即可。周銘沒說同意,隻問小人是否怕他搶了生意。小人裝作模糊說那貴族隻信任小人,如果他想橫插一杠,小人自然有法子對付。周銘到底還是同意了,讓小人將手下暗中帶來瞧了瞧,又囑咐小人尋個隱秘場所弄點迷酒。他出去不大功夫就領了三個麵目身段都與小人手下有五六分相似的小廝回來,勸他們吃酒,弄暈了他們。又讓小人手下換上那些小廝的衣服,他說錢伯濤為人心細,每次出關都是要親自驗一下商隊人員。”

湛瀅點點頭,這姓錢的勾結北狄自然要小心謹慎。這次她這公主在這裏,姓錢的必須要親自坐鎮,當然不會隨商隊出關,所以更要驗明清楚。這都是顯而易見的,隻是不知道姓錢的為何會在這緊要當口同意自己商隊出關?當真不怕有奸細混入?

又聽那全適才道:“小人心裏還是忐忑,領著周銘去了早以準備好的私藏藥材的倉庫後,又遠遠地跟著他,就怕事情有變。那周銘也是個經商的料,安排人手裝貨套馬,一切都井井有條。奇的是他卻沒有去找錢伯濤,而是直接領著商隊去了關口,拿出了出關憑證,還不準守關的士兵檢查貨物,隻嚷嚷是馬英朋友錢爺的貨。當兵的一聽哪敢怠慢,隻得派人去上麵稟告。不大功夫錢伯濤就匆匆來了,周銘特地將他拉到一旁嘀咕。小人耳朵靈躲在暗處聽得真真的,周銘真會說話,直接說了是走私的貨,還細數了錢伯濤在櫃上取錢的次數和數目。小人聽得心驚,這錢伯濤幾乎每隔十天半月都要支取百兩銀子,最近這幾天更是一氣拿了近千兩。周銘甚會演戲,苦臉說以前錢伯濤隨意虧空,有袁少華頂著,現在袁少華死了,聽說柳玉陵派來查賬的人已經在路上,若不在賬麵上弄些銀子,這大的虧空他們兩個管事脫不了幹係,肯定會被告官的。這批私貨能獲利至少三千兩,借著馬英主事關內的天大良機,撈一筆是一筆。他和北狄人說好了,就在這幾天交易,必須要馬上出關,否則錯了時期失了信再不能做生意。錢伯濤麵色甚為難看,隻問周銘如何知道孟陽之事。周銘也是機靈,說袁柳夫妻反目,孟陽鬧得沸沸揚揚,過往的商隊早傳遍了。那錢伯濤也沒再說什麼,遞上了馬英的通關文書,匆匆查了一行人員便走了。其實這千餘斤藥材至少獲利五千兩,到底給周銘貪了。”

湛瀅淺笑,江湖之上處處都是人才,小小一個商行掌事拿捏人心竟也如此準確。姓錢的虧空那麼多銀子,勸動他走私不難,難在如何讓他不去細查商隊人員。那周銘故意在關口前才引來錢伯濤,當著官兵麵,又是一車隊走私貨,關內還有紅巾營等其他勢力,又是他們謀逆的緊要關頭,錢伯濤能不緊張?隻能匆匆掃視一番,那三人本就有些相像樣貌,又是夜間,錢伯濤能看出什麼。

其餘人聽了鬆了一口氣,趙母道:“公主您安心住下,估摸著三五日,潤玉一定會得到消息,那時老身和您一起出關。”

湛瀅含笑同意了。

五日後的夜間,陸凝香遣人去紅巾營通知說母親急病,很是凶險,急需出關見女兒一麵。紅巾營哪敢怠慢,來人過府還想勸說,結果一看馬車都套好了,老太太靠坐在裏麵,任誰說都不聽。來人隻好命一對人馬保護大將軍家眷出關。關口處,馬英的人攔住車馬想要細查,紅巾營的人卻拿出了大將軍的手令。馬英的人竟也沒有多問,直接發行。

車隊才出了關口,暗處的兩人便催馬出現了。其中一位頗為英挺的男子看著黑漆漆的關門,沉聲問道:“錢先生可看清了?”

“馬將軍放心,錯不了的,剛才我身邊那位從孟陽來的人說了,混在馬車旁的丫鬟中有兩位卻是公主貼身的侍女。”另一位斯文男子嗤笑道:“果然不出我們所料,她們按耐不住了。”

“身在險境,即使公主不急,她身邊的人也會想法子趕緊出關的。否則有了萬一,下人總是最倒黴的。”馬英感歎,目光冰冷道:“我隻怕是聲東擊西。”

“將軍該對自己的兩手準備有信心,關外關內埋伏的都是好手。我親自帶人去看看情況。若公主在車內,那是最好不過,誰也不用擔了罪責。若不在車內,一定還在趙府,到時就製造北狄奸細衝入趙府的假象。無論如何,安王麵前您這首功是必定的。”錢伯濤恭維道。

馬英長歎,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隨即被狠戾代替,“現今還不是說功勞的時候。那就有勞錢先生跑一趟了。”

“得令。”錢伯濤抖擻了精神,揮動馬鞭,帶著一隊黑衣人出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