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姐妹鬆了口氣,趕緊分頭去安排。董姝晴陪著公主一行上了車,董姝韻則先一步去見了陸凝香。
陸凝香這些年日子過得舒心,微微有些豐腴,更顯韻味,隻是不大管事。府內一切皆以趙母為先。趙母見她如此孝順,也漸漸放下芥蒂,後又過繼了三個孩子,也算趙家有後、對祖宗有了交代,更加沒有煩憂。而府外一切皆以趙潤玉為首,畢竟是官家出生,該有的警惕還是必要的。初來時昌家夫人的刻意結交,她問過潤玉,得到允許後這才小心應付。後來從潤玉的隻言片語中得知,每隔一月潤玉都會將身邊的一切事無巨細地密奏皇上。昌家結交竟是得到皇後娘娘的首肯。她心知肚明,既是保護也是監視。不過這樣一來,她倒是放下心和董氏姐妹走近了。後見趙家得勢,娘家人來信想沾光一二,她也是稟告了趙母和潤玉,偶爾借著昌家的商隊給娘家送了幾封銀子,便再也不提。“婆媳”和諧、“夫妻”恩愛、孩兒繞膝,這一切都讓她幸福地恍如夢境,但心思卻越發細膩,生怕稍微行差踏錯便帶來滅頂之災。所以聽到董姝韻欲要讓她們庇護一個陌生人的來意,她一時不敢答應,董姝韻一來就要求屏退下人單獨說話,可見想要庇護之人來頭不小,潤玉不在,更要謹慎。
董姝韻急了,也深知陸凝香的性子,看似溫婉,實則精明,而且護家更如護命。也難怪,少時的經曆再加之得來不易的愛人確實容易讓人如此。可如今的形勢容不得思前想後拖延時辰,必須得趁著敵人沒有反應之時,將公主送入安全之地。一瞬間,董姝韻的心內已經思量了許多,憑著趙潤玉的心智,對自己一家的刻意接近定有警覺,從初始陸凝香的敷衍態度就能看出。其後轉變的熱絡明顯是放下戒備,這也說明自己一家已經被調查過。然而以昌福從前和範赫手下密切的過往,趙潤玉憑什麼信自己?肯定有人稍許透露過昌福的身份。這樣機密事沒有皇後的授意誰有這麼大膽子泄露。既然背後都是皇後撐腰,雙方又心知肚明,不如幹脆挑明。公主安危是天大之事,容不得半分閃失。
陸凝香隻聽董姝韻異常嚴肅道:“凝香妹妹,你可知姐姐讓你家庇護之人是誰?我朝公主,帝後唯一的嫡親血脈,將來的大端天子!”聞言,她隻覺周身一緊,毫不猶豫道:“公主現在何處?我即刻去準備一下。”昌家人的身份早被證實過,每隔一月的密折中也寫有昌家的情況,既然帝後沒有指示,這說明昌家是可信的,所以她也不再懷疑。
“由我夫君和姐姐陪同,算算時辰,應該快到了。妹妹不需刻意準備什麼,隻趕緊吩咐府內加強戒備。”董姝韻勻了口氣,又道:“公主進關已有些功夫,早被監視了,到了你這裏也逃不過眼線,隻能靠妹妹這大將軍府中的護衛和威名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我也會調集人手暗中保護公主。咱們一明一暗,定要護得公主萬分周全。”陸凝香聞言趕緊去調配護衛,片刻,攙扶趙母回來了。這麼大動靜,瞞不住趙母,而且這老太太也精明。
趙母一來就埋怨董姝韻早不將公主帶來,非等到有人監視了這才想起大將軍府。
董姝韻苦笑道:“皇後娘娘隻要求我們暗中保護公主。誰想那個馬英動作太大,我們恐怕事情不妙,這才勞煩你們的。”天氣漸涼,她們一家本來是準備回下風城的,一接到消息,就緊趕著來到近鄉關,其中的焦急和辛勞外人怎會知道。
“這如何能叫勞煩?每個大端子民為公主去死都是榮耀的。”趙母忽有恨恨道:“老身早就瞧見那個姓馬的不是好東西。他竟敢謀反。”
陸、董二人聽言,均想,當初也不知是誰想將女兒嫁與馬英。
老太太還要說話,下人來報,昌老爺來了。陸、董二人攙扶著趙母忙去迎接,進府後屏退雜人,這才行了大禮。
湛瀅見這府邸不甚氣派,處處顯舊。一問之下才知,這原是範赫手下那時建的府邸,趙潤玉一家進駐後就根本沒花錢修繕過。這做派讓她頗覺滿意,可那昌家三口和趙家“婆媳”卻眉頭緊鎖,十分擔心。她還得反過來安慰道:“以趙將軍的謀略,怎會看不出馬英的異常。能放心讓他接管關防,一定會有後手。你等毋要憂心。”
“就怕他們孤注一擲。”董姝韻如何能放心,這裏不比孟陽,邊防重地,軍政大權皆在趙潤玉手中。如今大將軍不在關中,又任命了馬英做主,就等於將近鄉關的天交給了馬英。萬一敵人存了魚死網破之心,她們就算有皇帝的聖旨,都沒法向官府求助。
“本宮不信,除了馬英人馬,這關中就沒留下其他人馬?”湛瀅不以為然,趙潤玉再如何托大,也不會將自己的老娘和妻兒置於險地。看以往趙潤玉的所作所為,像是個思慮不周的莽夫?
“有有有,”陸凝香趕緊道:“紅巾營還有部分人馬留在關中協防。”
“本宮可知道,這紅巾營可是母皇欽點、要求趙將軍多多磨礪的軍隊。想必這些年在大將軍的調/教下應該成了把利劍。”湛瀅笑意盈盈,更加肯定趙潤玉的用意,定是一招“引蛇出洞”。
話雖如此,可這幾人還是愁眉不展。敵人真要豁出命要對公主不利,即便有紅巾營在,也不敢保證公主十分的安全。這位小祖宗就算是性命肯定無虞,但如果磕著碰著傷了一點,她們也擔待不起的。
互視了一眼,最終還是趙母仗著自己一把年紀,好心勸道:“公主,老身厚著臉就替這幾個孩子說句話吧。公主您是金枝玉葉,容不得一絲閃失。隻要有馬英在,這關中任何一處已是不安全的。老身以為,您還是去我兒軍營中才能萬無一失。”
湛瀅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和這些人的為難,加之聽聞軍營二字,讓她心念一動。她早就想看看和北狄打仗的邊防軍與京畿衛的不同,所以點頭同意了趙母的建議。
公主雖同意了,但出關卻是難題,而且大軍駐紮在哪兒是軍情,趙潤玉根本不會和家人提起。最後還是董家姐妹想出了辦法。借口趙母突然病重想見女兒一麵,請紅巾營護送至趙潤玉處。紅巾營中有趙潤玉的心腹,一定知道大軍的位置。公主也可以混在將軍府的隊伍中出關。但這樣一來,又有問題,馬英如果不放出關又該如何?
眾人急得要命,湛瀅穩坐釣魚台,不徐不疾緩緩微笑問向董姝韻,“你且說說馬英的異樣之處。”
董姝韻環顧四周,見都是自己人,也不再隱瞞,躬身道:“這要從好些年前說起。出入邊境原是我昌氏的行商之路,這一帶的商家也以我昌氏為首。袁氏商隊的突然冒出,民婦起先原是不在意的,袁家雖是孟陽大戶,但商人本性逐利,開辟新的商路也是常有之事。可派人繼續調查後卻心驚不已,昌氏和北蠻生意往來順暢,那是經過幾年經營,才與一些貴族搭上線,其間更是波折不斷。然而袁家商行短短一月,便得了在北狄的行商許可,更能出入王庭。這等詭異,不符商道之理。怕是其中許了什麼不可告人之事。可惜民婦無能,竭盡所能也不得探知北狄陰謀。隻得轉向袁氏商行監視,卻發現了蹊蹺。袁氏商行皆由一個叫錢伯濤的掌事。但聽袁家夥計說這錢掌事對行商一竅不通,貨物買賣是由二掌事周銘定奪。民婦也讓自家相公幾番試探過,生意上均是周銘出麵。”
湛瀅頗為欣賞,僅憑一商家自然是探不到北狄的核心機密,不過董姝韻卻另辟蹊徑,向袁氏的夥計打探。這些下人不可能個個都見識非凡,小恩小惠吃茶喝酒間不經意就能泄露蛛絲馬跡。由此可見董姝韻的心智。
昌福聽妻子提到自己,趕緊接口道:“沒錯,回公主,熟識後,小民也曾聽周銘酒後抱怨過,說這姓錢的隻會拿錢不會生錢,還成天擺著臭架子。也不知為什麼主家會派這麼個人來掌事,不像是來做生意,倒像是來敗家的。不過奇怪的是每回袁家商隊去北狄時,這錢伯濤總會跟著前去。而去其它地方,卻不見這姓錢的。”
董姝韻又道:“是啊,公主請想,商人為利天經地義,哪會選個不會做生意專門花錢的掌事?而且還隻和北狄做生意?其中必有古怪。民婦加派人手日夜密切監視。果然,這錢伯濤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讓馬英和他日益親切起來。”她說到這便不再言語。點到為止,有些猜測不方便講出來,公主一定會明白的。
湛瀅暗暗點頭,北狄、錢伯濤、馬英,三者分明就是一條線串起來。但沒有實據,馬英又是抗狄名將之後,身為商家怎可亂猜國事?做過皇後卻能全身而退,這董姝韻不愧是母後看中的人,極其知道方寸。眼中露出一絲讚賞,她又問,“可見馬英和狄人直接來往?現今生活如何?”
“這倒是沒有見過。若是這樣,想必趙大將軍也不會放任至今。”董姝韻回道,“如今馬英養了四個外室,也生了兩個兒子。這外室均是錢伯濤尋來的美貌女子,置辦的宅子也是錢伯濤張羅的,內裏頗為奢華。”
“可安然出城矣。”湛瀅自信一笑。馬英先祖均以抗狄聞名,其祖父更是蠻狄死敵。馬英若直接投敵叛國,使祖先蒙羞不說,更要掂量一下他家和北狄的世仇。即便狄王有容人之量,可那些狄臣貴族有多少血脈是死在他馬家手中的?他焉能不怕。錢伯濤能說動馬英,一定不是用北狄做誘惑,而是用湛榮。所以馬英心裏一定以為他背叛的不是大端不是母皇,是自己這個公主。看來湛榮一夥在這個湛氏的私生血脈上做足了文章。不過這樣一來馬英斷不會明目張膽地對付自己,否則他隻有叛國去向北狄,焉有前途可言,又何必投靠湛榮置業安家。不過這些話事關皇家,自己也不好說,隻含糊道:“關外流寇、亂兵眾多,借口更加有利。”
這一眾都是明白人,公主在關中出事馬英脫不了幹係,不如讓公主出城,然後在城外下手,罪名推給北狄也好、匪徒也好,均與他馬英無關。趙母道:“如此說來,城中風聲鶴唳是馬英故意做出的緊張。要是這樣,出關豈不成了入險地。公主您幹脆就在老身府上安心住下。”
董姝韻卻道:“不妥。萬一馬英引來北狄人進關,跑都不來及。即便沒有敵軍來襲,馬英若使人裝扮北狄奸細潛入府中行刺,再借口鋤奸闖入府內,混亂之中,有了什麼意外他倒是能撇的一幹二淨。”
趙母和陸凝香頓時白了臉。她二人雖不通軍事,但也知道被敵軍破關,首當其衝的罪責是在主帥身上。那馬英不過是奉命守城,借口兵力不足或城中有細作之類,脫罪的理由多了。到時候不但公主有危險,她們一家也得完蛋。
“趁著馬英他們摸不著情況而出關。隻要關外有大將軍的人接應,公主定然平安。可借口伯母病重,先請紅巾營的心腹出關告之趙將軍,然後出關再請紅巾營的人護送,這樣定可萬無一失。”董姝韻歉意得對趙母道:“委屈伯母了。”
“無妨無妨。”事關一家性命,趙母怎會有異議。
湛瀅卻哈哈一笑,“你等忠心,本宮心領了。馬英如此動靜,任何人出關都會陷入危境,除非是他自己人。不過你們無須擔心,隻要本宮安心住下,他們暫且不會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