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3)

湛榮回到府中隻覺煩躁,最後還是按耐不住,命人務必將董世傑、馬誌潔和韋廿陽三人悄然請過府。

董韋二人自然是一叫便來,馬誌潔卻有些暗自不悅。已經封王者和朝臣走動本就被人詬病,這湛榮竟還一次招來了兩個前晉的臣子,以前悄然行之就能瞞得住皇帝的耳目?真是做夢。這些年來自己也算是恪盡職守,可混成個禮部侍郎便再也升不上去,那董世傑的官職更是變來變去,總超不過四品去,董平頂著個太師的名早不管政事。這分明就是皇帝的有意為之,可見湛凞對他們的心結之深。而今這個湛榮,怎麼調/教都顯得有些差強人意,沉不住的毛病更是與日俱增。唉,可那又如何呢?自己的雄心大誌還得靠這樣的人來實現。名義上主子已經下了強硬的命令,自己如何能不去呢?

等馬誌潔萬般不樂意地來到安王府時,董韋二人早和湛榮坐在一處商議了。湛榮今日也不像以往那般客氣,隻衝著馬誌潔揮手示意坐下,然後又複述了一遍今兒在龍醒閣所聞所見,最後氣憤道:“你都想不到,湛瀅竟敢和皇上爭吵,真是太猖獗。可恨的是皇上竟然還要本王日後好好輔佐她。看來無論如何,這皇位是定要傳給湛瀅的。”

傳位湛瀅,這點董韋二人均是不吃驚,心裏對湛榮的浮躁更是不滿,公主是嫡親血脈,人家母女再如何不睦,也是親緣。就憑著安王的身世如何去比較?但奪嫡就在於個“奪”字,說穿了就是將不屬於你的給搶過來,否則他們何必費心謀劃?你既然坐了安王的位置,又從了湛氏的姓,那便是天然的奪嫡身份,日後成了大事,再粉飾神化一番自當名正言順。現在僅僅因為皇上的一句輔佐之言便耐不住性子,如何能不讓人輕視。

馬誌潔的考慮卻不在此,他深皺眉頭,問道:“公主什麼時候回來的?”

湛榮一愣,含糊道:“也許就在這兩日吧,不然皇上也不會今日借口解了湛瀅的禁閉。”

“也許?”馬誌潔明顯不滿,“孟陽事變,湛瀅突然又回來,近鄉關也許久沒了消息,安王難道不覺蹊蹺?”

湛榮顧不得馬誌潔的失禮,頓時緊張道:“難道出事了?”

“現在還不知曉,但要做好最壞打算。”馬誌潔有點怒其不爭,壓下火氣道:“王爺無須擔心,微臣自會安排。王爺您還是花心思做好眼前之事,公主不在京中這些時日,王爺您和公主府內的那位即墨姑娘進展如何?”

“知道了。”湛榮一聽更覺頭疼,明明心戀晏安蓮,卻要在眼前三位的逼迫下拚命討好一個癱子。即墨廣袖雖也是個美人,但姿色可比晏安蓮差遠了,最討厭的是她的性子,看似對人溫和有禮,骨子裏卻是極不容易接近。自己去了幾次公主府,均吃了閉門羹。後又費盡心思地打聽到這個女人喜歡聽禪聞道,雲淨寺、清風觀等佛道重地都是常去之地。自己便也裝作清心寡欲般跑去“偶遇”了幾次,結果可好,這女人隻會衝自己禮貌一笑,然後真能坐上全天聽那和尚道士嗡嗡亂哼,全然不再理會自己。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麵上太過尷尬。那些講經念佛之身都成了自己的夢魘,如今一聽要去見即墨廣袖就心煩不已。可是為了大業,也隻得忍受。

馬誌潔當然看出他的應付,冷冷道:“臣已找人打聽了,即墨廣袖這幾天都留宿在靜緣庵,王爺明日還是去看看為好。也許能碰上公主說不定。”他的意思很清楚,若公主去接人就挑撥一二,若不見公主,自然要多獻殷勤隱約中傷些公主。最好是能在即墨廣袖心中埋下對公主不滿的種子。

湛榮會意,心裏卻埋怨即墨廣袖,更恨那個尼姑庵。

靜緣庵本是個不出名的小庵堂,離雲淨寺幾十裏遠。八月十五那日,雲淨寺主持萬佛會迎來八方僧侶,皇帝皇後更是親臨聽禪。這其實就是佛界的辯論場、用來提高佛家修養的聚會,十年一次。老百姓是看個熱鬧就當過節,也順便求見些高僧,保佑許願。既是辯佛,終會有個頭籌。然而這次的頭籌卻不是各地名望寺廟的高僧,而是甚為偏僻的靜緣庵中的一名女尼。這女尼舌如蓮花,說得眾僧心服口服。皇上更是金口禦賜為“妙蓮禪師”。可惜的是這女尼始終蒙麵,百姓眾僧不得見其容。然而稀奇的事更在後麵,這位妙蓮禪師受封後卻替前環山省巡撫慕中原喊起冤。慕中原勾結北狄意圖進犯中原之事,也不知流言起於誰,反正百姓間越傳越離譜,加之其本身就是狄人,直引得民情激憤,處斬之意高漲。今兒剛擊敗眾高僧、讓眾人敬仰的妙蓮禪師竟然替個狄人喊冤?這讓雲淨寺內一片死寂。僧侶低頭默念經文,出家人應該不管世俗事啊,何況是妄議朝政。百姓們則翹首以待,就等著看是怎麼回事。

眾目睽睽之下,妙蓮禪師毫無懼色,直言夢中受佛祖警示,然佛祖隻望她能多念心經化解冤氣,是自己不忍好人蒙冤才以方外之身妄議紅塵之事。且泄露天機,已受天罰。說罷揭開了麵紗,引得眾人倒吸口涼氣,麵紗下的容貌坑窪,明顯是火燎留下的痕跡。妙蓮禪師卻道是天雷所擊,更發下宏誓大願,願學佛祖在靜緣庵後山的山洞中麵壁修行,終身不見一人,不得踏出此洞,死後願下拔舌地獄,以此來贖自己妄言之罪。據說皇上皇後甚是感動,當即下令要細查慕中原一案,絕不冤枉一個好人。百姓更是感慨讚歎,簡直當那個妙蓮為舍生取義的活佛。每天去靜緣庵的人絡繹不絕,香火比以往旺盛百倍。妙蓮修行的山洞被當做朝拜聖地,女尼們將四周圍擋起來做了庵堂的禁地,這樣一來越發顯神秘。妙蓮更給傳得神乎其神。

這情形可讓湛榮氣炸了。當初馬誌潔就定下了除去慕中原讓北狄入關的策略,這連環計環環相扣,慕中原一旦被押解出環山省,馬英立刻去謊報軍情,等北狄大敗端軍入關後,他們的人立刻接管政事穩定局麵,將此地收入囊中。而慕中原在他們的計劃中是必須要死的,此人在環山省極得民心,憑他的威望號召百姓起義抗狄不費吹灰之力。可讓他死也是件難事,以湛凞的才智決不會憑一些所謂的“證據”就處死長久以來十分有政績的能臣幹吏。商量了許久,還是馬誌潔想出了辦法,以民意借口打壓敵人可是湛凞的拿手好戲。不如效仿,掀起民意逼著朝廷處斬慕中原。散布流言,鼓動些士子上書請願,朝堂上讓自己人裝作大義凜然的樣子上表呈請。這一切做得該是完美無缺啊。眼見著皇帝麵對慕中原的案子越來越沉默,最後竟放手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全權處置,勝利似乎指日可待。誰想突然跑出來個妙蓮攪局,功虧一簣,讓人極為沮喪。現在自己還要去靜緣庵討好一個瞧不上眼的女子,心情可想而知。

湛榮剛到庵堂,就見湛瀅緊隨而來。二人冷冷對視一眼,各自走開,由著小尼領了進去,早已撕破臉皮,隻差捅破明麵上那層薄紙,何必再惺惺作態。哪知目的地竟是一樣——靜緣庵中最簡樸的一處院落。

看著湛瀅明顯不悅的臉色,湛榮隻覺痛快,忍不住譏諷道:“皇妹在府中日夜有美人作陪,今兒怎麼有空到這清心無欲之地?”他故作感慨、一臉神往道:“皇妹一定想不到即墨姑娘對佛道之學的見解竟是如此透徹,皇兄常常和廣袖在一處相互探討,甚為折服。”

話音未落,院門打開,走出一位侍女冷冷對湛榮道:“王爺可不要胡言亂語,我家主子隻不過在寺廟中偶遇過王爺三兩次,點頭招呼一下也算作禮數。奴婢可從沒見過我家主子和王爺探討佛道。還有一點請王爺謹記,我家主子身份特殊,閨名可不是什麼人都能亂叫的。”轉頭又對湛瀅恭敬道:“主子請您進去。”

湛榮惱羞成怒,卻不敢發火,一張臉憋得通紅,但見湛瀅跨步進去,硬著頭皮也想跟進去,卻被那侍女攔下,“主子隻請了公主。”

雖已怒極,但湛榮還是不敢闖入,即墨廣袖的身份確實不一般,這看似平靜的院落一定防護嚴密。小不忍則亂大謀,日後走著瞧。他恨恨的想著,拂袖而去。

侍女冷哼了一聲,關上院門,轉身想領著公主進禪房,卻見公主已經衝了進去,緊接著侍女們全部退了出來,房門也被狠狠關上。

這動靜也讓正在看經書的即墨廣袖驚了一下,抬頭突見湛瀅站在麵前,麵上喜色剛現,卻聽這人氣哼哼地問道:“你和湛榮常在一處講經說道?”

這突如其來的指責讓即墨廣袖忍俊不禁,主動拉著她的手腕,含笑道:“又聽誰亂嚼舌根?隻偶遇過幾次。你覺得那湛榮是個能靜下心聽經聞道之人?他是皇上親封的王爺,見麵之後自然要有禮數,僅此而已。”

“什麼偶遇?分明是不安好心。”湛瀅稍微消氣,挨著即墨廣袖坐下,反手握住心上人的柔荑,看著麵前的人兒麵頰泛紅,頓覺心中舒暢,喜悅道:“這次出去本想給你帶禮物,可那些個俗物配不上你。不過在近鄉關我發現一種苦酒,喝起來特別有意思,可惜走得匆忙沒有帶回來。不過我昨晚已經派人去近鄉關采買,定要讓你嚐嚐。”她從懷中掏出個香囊,遞給即墨廣袖,笑道:“我可是一直貼身收著你的仙丹呢。日夜想著仙丹的主人。”

“你越發會胡說了。”即墨廣袖低下頭,麵若紅霞,“這可是皇後娘娘讓我交予你的,你去想皇後娘娘吧。”

湛瀅哈哈大笑,又說了很多貼己話,溫存了半天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這雪明銳是怎麼回事?”昨兒回府不見即墨廣袖本就心裏有點堵,又見雪明銳跑來跪在麵前不停哭泣,還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是不停地叩首求著帶去靜緣庵見龔唯馨一麵。詢問婢女,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命人去找唐鹹安,結果這位老師一來隻是長籲短歎,還說什麼這等事旁人不便插嘴。聽得湛瀅心裏煩躁,幹脆一起打發了。第二日一大早趕緊來靜緣庵接人,誰想雪明銳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跪倒哀求,隻得也把她帶來。

“唉,這事確實不知該如何說起。”即墨廣袖神情惋惜,“雪明銳在武威省做官時和慕中原多有接觸,也許就是那時情愫暗生吧,不過這也是我的猜測,她沒有親口承認,外人也不得而知。但自從慕中原被押解到京,她的焦慮身邊之人無不看在眼中。她數次去大理寺想見慕中原,那樣的罪名沒有皇上的旨意大理寺怎會放行。再往後,民意突然沸騰,皇上放權刑部和大理寺,不再過問。她聽聞更加失控,竟有次要闖宮麵聖。幸虧龔唯馨發現及時,和唐先生一起將她硬拽回來。她若再這樣鬧下去,你卻不出麵,世人肯定懷疑你不在府中。為了避免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與唐先生、唯馨商量了,命人將她暫且看管起來。誰料她竟然以割腕自殺相要挾,非得要麵見皇上替慕中原喊冤。無奈之下,唯馨隻得先向她保證有妙計能扭轉局麵以便安撫於她。這才有了靜緣庵的妙蓮禪師。”

“龔唯馨出家了?”湛瀅十分震驚。

“何止是出家,”即墨廣袖麵顯悲傷,“當初唯馨也是安撫之言,哪有妙計。又在公主府中擔任官職,不便和朝臣接觸。偏偏雪明銳不肯消停,唯馨實在無法,聽說皇上皇後會去萬佛會,便瞞了眾人找了靜緣庵剃度。非但如此,她還以火燎麵,毀了容顏。可恨我竟一點沒有察覺,還是皇後娘娘派人來告之的。等我趕到靜緣庵,她已經將自己關在了後山的山洞中。我隻能隔著那扇破舊的洞門問她這是何苦?她卻說菩薩都希望觀自在,況乎人心?人若自在,何必在乎身處何地?她這是在告訴我,她不悔啊。我又問她為何要自毀容貌,她說一來是為了不讓世人認出,給公主府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二來也是警告世人,勿要世人效仿自己。唉,其實萬佛會上能拔得頭籌比科舉中狀元還難上百倍,有幾個世人能效仿?想不到唯馨竟聰慧到如此地步。”

“她自幼在尼姑庵旁長大,又聰慧好學,佛法造詣自然不一般。可惡的是,”湛瀅很是生氣,“這個靜緣庵竟敢收留來曆不明之人剃度?”

即墨廣袖愁眉長歎,“這靜緣庵早已香火寥落,隻剩幾個女尼苦苦支撐,如今有如唯馨般的女子去參加萬佛會,這等揚名的機會對於一個已然殘破的寺廟來說猶如天上掉落的好事,唯馨甚至都不用編造理由。可憐唯馨還讓我不要將此事告之明銳。可明銳那麼聰明,僅憑事關妙蓮的一絲傳言便想透了大概,又跑到靜緣庵來吵鬧。我怕事情傳揚出去於你和皇室名聲不利,便讓人將那個山洞周遭封圍起來,不準明銳再來。”

“誰說方外之人無欲無求?還不是為五鬥米折腰。萬佛會?還不是那些個禿驢為爭強好勝而舉辦的。和江湖上那些個所謂大俠爭武功天下第一有什麼區別?一群混賬。”湛瀅惱火地對屋外大喝一聲,“讓雪明銳滾進來。”

即墨廣袖暗道不好。果然,雪明銳剛小跑進來還未來得及下跪,便被湛瀅一腳踹到小腹,立即疼得蜷縮到底。

“你這是為何?好歹她也是女子。”即墨廣袖急道。

“這個豬腦子,沒踹死她算是便宜她了。”湛瀅隻覺壓不住怒火,痛斥雪明銳,“母皇再如何放權,像慕中原這等封疆大吏要被處死也得母皇親下旨意。如此淺顯的道理你竟會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