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廣袖趕緊勸道:“關心則亂。你也不要太責怪於她。”
“是啊,龔唯馨都不怪她,本宮怎敢責怪她?”湛瀅橫眉怒目,盯著雪明銳恨恨道:“為了私情,朝廷未來的棟梁之才竟生生被你折損了。你對得起母皇、對不起本宮、對得起龔唯馨嗎?”她如何能不發怒。雪明銳少年得誌,難免帶點驕浮之氣。可龔唯馨不一樣,自小受盡磨難,卻從不怨天尤人,心胸寬和、待人親善、心堅意定,是她和母皇共同認定將來接替郭楨做內閣首輔的最佳人選。現在可好,她到哪裏再去找個心性才華如龔唯馨一樣的丞相之才。她能不氣惱嗎?
“公主,臣錯了。即墨小姐讓臣等公主回來,唯馨和唐先生也說皇上應該無意處置慕先生,但臣卻昏聵愚昧不聽忠告,害了唯馨。隻求公主能救出唯馨。”雪明銳艱難爬起,顧不上拭去嘴角邊的血漬,不住地叩頭哀求。
“你這回怎麼不用自盡來威脅本宮?”湛瀅怒極反笑,“救?君無戲言,更何況是當著天下人的麵!你是想讓本宮抗旨不遵?”說著,她揮手又是狠狠掌摑了雪明銳一耳光,這脾氣與湛凞如出一轍。
即墨廣袖拚命拉住她,安撫道:“事已至此,你打死她也無濟於事。”又對雪明銳歎道:“唯馨就算出來也隻能隱姓埋名過此一生,救她又何必急於一時。須得謀劃一番,不叫人看出破綻才好,否則累及皇上和公主的名聲,你更加罪過。前不久我不是已帶你去山洞外與唯馨說話了嗎?她不是告訴你,她隻是全朋友之義,不是讓你別放在心上嗎?她對外宣稱終身不見人,也是為了給自己留個後路,你都聽得清楚,怎麼現今又鬧起來了?”
“本宮看是母皇和本宮太寵著你了,讓你肆意妄為。”湛瀅對雪明銳頗為失望,也不想再多費口舌,“你們跟著本宮一場,自然不會虧待你們。龔唯馨的事你就要不需要管了,本宮當然不會讓她一生困於山洞之中。至於你,等大事已畢,本宮會請母皇賜婚於你和慕中原。但如果你還敢折騰,影響了大事,本宮絕不饒你。”
“我不要,我,我要——”雪明銳聽到即墨廣袖那句“朋友之義”,又聽公主一句“賜婚”,隻激得喉頭湧上血腥,慌亂之下語無倫次竟忘了禮儀。
“你不要什麼?你要什麼?”湛瀅眼中閃過陰厲,對外命令道:“來人,將雪明銳看管起來,她要自盡隨她去。”
雪明銳聰慧異常,已從失態中回神過來,公主所說的“大事”也隱約明白了,又知道救出龔唯馨確實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所以乖乖地跟著侍女走了。
湛瀅仍在氣中,恨恨道:“要不是愛她才華,這樣的女子留她何用?”
“你也別氣了,‘情’之一字,上至神仙下至凡民,誰能說得清楚。”即墨廣袖雖勸慰,但內心隱隱擔心,剛才雪明銳的表現,難道自己猜錯了,雪明銳與慕中原不是男女之情?那為何又要舍命營救?她實在想不通,又見湛瀅心情不好,索性轉移了話題,問道:“你打算對湛榮他們——”
湛瀅溫柔一笑,“這次出門曆練是母皇對我的考驗,若是我所作所為母皇不滿意,我還得在明麵上和湛榮虛偽著。所幸我也沒有辜負母皇的期望。”她頗為得意,“其實一切都在母皇母後掌控之中,讓我處置他們,也是對我最後的‘考題’。”她眼神一變,柔情似水,“等此事完結,我們就成親吧。”
即墨廣袖沒料到她會說這個,頓時大窘,心裏卻甜蜜無比,隻是一想到府中的那個晏安蓮,又覺得有些梗刺,差點就要問出,最後還是忍下了,一來不好意思,二來也不願此時再惹湛瀅煩心。
湛瀅尚且沉醉於美好的向往,沒有細去觀察即墨廣袖的神情。
又說了會話,湛瀅便要接人回府。即墨廣袖也同意了,她來這裏小住,本就是為了安撫龔唯馨,誰料龔唯馨平淡自如,根本無需擔心,隻命人嚴加把守,決不能讓不相幹前來打擾。
回府用過晚膳,湛瀅讓人請來唐鹹安,詳細說了計劃。直聽得唐鹹安撚須微笑,麵上露出明顯讚賞。至此,一場震驚天下的突變在湛瀅的推動下拉開了帷幕。
聖啟十七年九月初一晚,星月全無夜黑如漆。馬府後門被人敲得砰砰響。開門的小廝提著燈籠才要開口咒罵,見是老爺的心腹趕緊一縮頭立刻恭敬。那人管不得這些了,一閃身直奔內宅,使勁敲打房門。屋內燈光一兩,不大功夫,馬誌潔披著衣服出來,緊皺眉頭問道:“什麼事?”
那人喘著粗氣,驚慌道:“老爺,環山省傳來消息,李朗雖亡,但趙潤玉率軍大敗北狄,捷報這幾日就要送到京城。聽說北狄奸細趁著趙潤玉出兵在近鄉關殺了馬英全家,後被紅巾營的人全殲了。”
馬誌潔隻覺一陣眩暈,強忍著,一把抓住心腹的衣領,厲聲道:“那錢伯濤呢?”
“不知道。完全沒有消息。”
馬誌潔渾身虛軟,平複了好一會,才勉強道:“備轎,去安王府。”
“這麼晚了去安王府,叫人瞧見,您以往的避嫌之舉可就白費了。”
“顧不得了。”馬誌潔閉上眼睛,長歎一聲。趙潤玉!他回想起當年在京中初見趙潤玉時的驚歎之覺,也許那時他心底裏就已經將此人當做了敵手,隻是萬沒想到,最終竟是此人壞了他的大計。湛凞果然是有識人之能,這一點上,他也是不得不服啊。
安王府中此刻也是人心躁動,湛榮急得不能自已,剛命人去請董馬韋三人,馬誌潔就已經到了,片刻董世傑和韋廿陽也趕到。
湛榮迫不及待問韋廿陽道:“你的那個‘屠龍會’確定都是忠心死士?”
“他們都與湛凞有滅族之恨,應該不會背叛。”韋廿陽的話引來董世傑的不滿,“什麼叫應該?萬無一失才行!可你那‘屠龍會’簡直就是一群烏合之眾。”
韋廿陽氣惱道:“從孟陽到近鄉關,暗中護著湛瀅的人定不必我們的少。唯一有利於我們的隻不過是她暗中微服,不便驚動官府這一點而已。孟陽失手可以歸結於袁少華公私不分,指使我們的人去替他爭家產,結果被他家悍婦先行毒殺。近鄉關卻不一樣,馬英、錢伯濤的身份任誰能猜出?怎的也失手?其中有何隱情?你不覺得太過詭譎嗎?如何能怪到我‘屠龍會’身上。”
“好了,”馬誌潔見董世傑還要爭辯,忙製止道:“馬英這樣死法顯然是暴露了。他爺爺的名聲太過響亮,忠良之後勾結北狄,又有當初獵場求親不成的一幕,世人還不疑心這其中是否有皇帝逼迫。近鄉關的紅巾營是皇帝的心腹,趙潤玉更是精明,馬英被發現不足為奇,現在要緊的是錢伯濤。誣蔑慕中原勾結北狄的那些信件、模仿慕中原筆跡回信,這些都是錢伯濤親自操刀,萬一他被抓招供,你我在劫難逃。”
湛榮大驚失色,“那可如何是好?”
馬誌潔隻覺疲憊異常,強打精神道:“除去公主、占領環山、帶兵逼宮,當初臣定下三策並行之計,如今該是動用最後一策的時機了。王爺成就大業的膽量和決心此時該是顯現了。”
“非得如此?”湛榮隻覺腿腳一軟,麵色煞白。這模樣連董世傑都看不下去,才想鼓動一下,有下人進來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頓時讓他顏色大變,匆忙拱手告辭。弄得在座幾位很是疑惑,但內心均感覺不妙。
董世傑走後,三人一陣死寂,良久馬誌潔才繼續道:“王爺勿要憂心,當年皇帝隻領著幾萬人馬就敢進京,原因為何?直搗黃龍、控製皇宮、假傳聖旨、瓦解晉軍,皇帝的手段何其利落。王爺何不效仿之。朱武早已投靠了王爺,隻是為了不驚動皇帝耳目,所以臣才不讓他來見過王爺。如今朱武手上有精兵三千,皆是心腹,這可是王爺的一把利劍啊。”
“才三千人?馬大人少說個內應大開城門。”湛榮苦笑,“朱武不過是京畿衛中軍的一名偏將,隻能守衛京城一門,連皇宮的邊都沾不上。皇宮的城牆和京城的城牆一樣高厚,還有五萬內軍守衛,難道你要讓這三千人去攻打皇城?”
“當初皇帝有朱家兄弟做內應,我們自然也有內應能打開城門。”馬誌潔的胸有成竹讓湛榮疑惑,“難道內軍之中也有馬大人安插的心腹?”
馬誌潔搖頭道:“內軍是皇帝的心腹,臣哪有這個本事安插人員。臣要找的內應是皇帝絕對想不到的人。”
“誰?”湛榮和韋廿陽齊聲問道。
“武青昭!”
湛榮好笑道:“馬大人是在異想天開吧?武青昭是皇帝的紅人,前途不可限量,怎會突然就投靠本王?”一旁的韋廿陽也是直搖頭滿臉不信。
“殺父之仇,焉能不報?”馬誌潔隻淡淡說了句,不顧湛榮想要細問的心情,也不解釋,隻盯著他,冷冷道:“隻要王爺下定決心,臣就能說動武青昭反了湛凞。”
“難道武師德之死另有隱情?”韋廿陽反應過來,鼓動道:“王爺,武青昭能禦前行走,常常深夜和郭楨他們一道在內閣值守,若武青昭能假傳聖旨打開宮門,那我們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宮成事了。王爺您該知道皇帝的夜宿之地吧?”
“皇上就皇後一個女人,自然是去清漪宮了。清漪宮該如何走,本王當然也知道。不過,”湛榮擔心不已,“這武青昭真能信任?帶兵逼宮就是謀反啊,稍有一絲泄露,本王的腦袋可就搬家了。”他猶豫萬分,“不如先找到錢伯濤再說吧。”
“北狄已經完蛋,錢伯濤便是棄子,他若精明就該躲在隱秘處等風聲過去。我們現在尋他有何用處?”連韋廿陽都急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王爺您若等湛瀅坐穩大位,一樣是死路。何不搏上一搏?當年湛凞定鼎天下,不也是搏出來的。王爺勿要猶疑壞事,隻要捉住湛凞、閔仙柔,逼她們交出玉璽,然後立刻假傳聖旨殺了湛瀅,讓我們的人控製京畿衛,第二天您就可以登基大位啊。”
這話已經是大逆不道,但湛榮顧不上了,頭腦一片混亂,根本拿不定主意。他尚在昏頭中,心腹太監平實來回稟,董昭言求見。他一愣,父親剛走,兒子來了,這董家玩什麼把戲。但還是揮手示意讓人進來。不大功夫,董昭言就急闖進來跪倒在地,抱著他的腿嚎啕大哭。
湛榮嚇了一跳,趕忙攙扶,“這是為何?”
“同慶樓的老板被抓,官兵帶他去了我家。現在官兵正在抄家,我家人都被抓起來了。王爺您救救我們吧。”董昭言哭得上氣接不到下氣。
“那你怎麼跑出來的?”湛榮嚇得白了臉,“可叫人瞧見?”
“我養了個姑娘在外麵,今晚沒回去。父親的一個心腹從狗洞爬出來給我報的信。我遠遠地瞧了一眼,董府確實被官兵包圍了。”董昭言還要嚎叫,湛榮趕緊使了眼色讓下人將他拉走,急切萬分道:“這可如何是好?”
韋廿陽趁機道:“看來皇上要對您下手了,您可不能再猶豫了。”
“可是可是,”湛榮慌亂地不知該說什麼。馬誌潔隻得先安撫道:“皇帝要對您下手何必先拿同慶樓老板和董家開刀,直接命人將你捉去豈不更方便?”見湛榮稍許鎮定,他又繼續激勵道:“現在還不能確定今晚之事是皇上的旨意還是公主的意思,說不定是皇後的慫恿也未必可知。但至少說明她們現在還沒有證據牽連到您,否則官兵早來王府了。不過董世傑為人能不能頂住審訊,王爺您心知肚明。如今已經沒有退路,王爺不可再猶豫了。”
韋廿陽立刻加油添醋,“不錯。馬大人所言極是。即使今晚之事是公主指派,但沒有皇帝默許,公主何敢如此膽大妄為?王爺您別忘了,在皇帝心中,皇後和公主才是她的家人,您隻是個外人而已。”
湛榮臉色漲得通紅,狠戾道:“無毒不丈夫!她既不念血脈親情,本王也絕不再手下留情。馬大人,一切都拜托你了。”
馬誌潔又給他吃了個定心丸,“王爺放心,一切都由臣和韋先生去謀劃,即使其中有了紕漏,也由馬某和韋先生一力承當,絕不連累王爺。”
“好好好,”湛榮大喜,送走了馬韋二人,立即命平實將董昭言除去。但心境無論如何也不能平靜,等天微亮便來到宮門外等著上朝打聽一些情況。
這件大案在朝堂上確實引來了議論,抓人的是刑部,據說是公主得到的線報。不過湛榮聽來聽去,都是當初閔煜和董家勾結,以同慶樓為據點相互聯係圖謀不軌的事,與他完全無關。他稍微安心,垂著頭聽著皇帝發怒。隨後嚇得如一攤爛泥的閔煜也被帶上朝來指證了一切。皇帝當即下旨褫奪了閔煜的封號和俸祿將其全族與董家全族都下了大獄。
其實湛凞對這一切早已掌握,隻是有一點不解,這同慶樓的老板為何背叛?昨晚才知道原來她初次來京城在這酒樓懲戒惡奴時,閔煜的人也夾雜在人群中,當時還是夥計的老板做得古怪手勢也被那有心奸細瞧去了。其後老板便受到威脅,那時是晉之天下,老板怕死,又聽閔煜的人隻要求老板將告之端地的消息再同樣告之南晉即可時,老板自覺對端地沒有損失,也就同意了,隻是大端建立後,這些更成了要命的把柄,隻能和閔煜等同流合汙。不過這老板也留了個心眼,知道這是死罪,所以將董家和閔煜來往的證據偷偷收藏了一部分,以便將來能靠著這些保住家人性命。可惜失算了,哪怕是殺雞儆猴,湛凞也不會讓叛徒的下場好過,下旨命刑部徹查,私下暗示要處於極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