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最能體會皇帝的意思,可第二日他卻感到昏昏沉沉一病不起,連早朝都沒上。他夫人和兒子覺得不妙趕緊命人去請大夫,誰知小廝來報,沒有二爺的命令誰也不能出府,現今二爺不在,隻能等待。朱夫人和兒子忠勇氣怒交加,卻無可奈何。原來朱文兄弟的母親一直健在,身體很是硬朗,朱文的官也是越做越大,調回京城後,為讓母親盡享天倫,和朱武商量了,幹脆置辦了一處大宅子,兄弟倆分別居住在東西兩院,共同孝敬老母。所以如今朱武的人控製了府邸,朱夫人和兒子當然出不去。
朱忠勇攙扶著母親想去奶奶那兒告狀,誰料也有人把守著不給見,沒有辦法,兩人隻好回到屋中守著朱文。也許是睡過一覺,稍許有了些精神,朱文緩緩醒來,見夫人和兒子神色不對,一問之下大驚失色,忙讓夫人去門口守著,拉著兒子急道:“你二叔要謀反。”
朱忠勇隻覺心驚肉跳,“父親何出此言?”
“當年為父得皇後娘娘賞識,潛伏在京中,知道京中許多地方都是太上皇設置的暗點,你二叔不讓為父出去,恐怕也是擔心為父知道了什麼而去告密。”
“父親您知道了什麼?”
“這幾年你二叔因為貪色納妾之事,和為父多有嫌隙。後來他有跟馬誌潔多有來往,為父也常出言提醒惹他不快。更有甚者,你二叔也不知從哪兒得了大筆銀子,靠著錢財在軍中拉攏了一批人。為父私下觀察打聽過幾次,二叔常帶回府吃喝的那些個人都是些校尉之類低等官職,這是極其古怪的。你好好想想,這是為何?他若用那來曆不明的錢財行賄上司,為父還會認為他是為了前程貪墨銀兩。但你看他結交的這些人,官職雖不起眼,但都直接帶著兵的!雖然帶兵數量不多,但少則幾十人、多則上百人,加起來也是可觀。其中的深意不得不防。為父說了他好多次,昨兒又和你二叔說讓他不要結黨營私。今兒他竟敢軟禁為父,必定有大事要發生。”
“這,這也不能說明二叔謀反啊?二叔不是說這是軍中之人豪爽做派嗎?”
“他放屁。和下屬打成一片也就罷了,有的校尉是在別的軍營當差,他這樣私下交結是犯了大忌諱的。他在軍中這麼多年這點道理怎會不知。唉,蠢貨!他該知道皇上、皇後娘娘的手段,無論如何他是鬥不過的,怎敢還如此利令智昏?不行,我們得要將此事稟告皇上。”
“爹您還在病中呢,別急。您不是說二叔鬥不過皇上嗎?何必還要多此一舉,您就安心養病吧。”
“蠢!皇上聖明無比自然能掌控局麵。但咱們做臣子的若知情不報那就是不忠。你記住,不管做什麼,做臣子的都要事事以忠心為先,你二叔要真做出什麼大逆不道之事,皇上看著咱們這點忠心,也不會讓我們老朱家全部受到牽連。”朱文說完這些已經開始有些喘了,“為父的同僚刑部右侍郎,是忠心皇上的,你務必要將消息傳給他。就借口為父生病,讓你去刑部告假。”還要再說什麼,就聽屋外朱武聲起,“嫂子站在這兒做什麼?”
朱夫人應變也快,故意埋怨答道:“正準備去給你哥做些粥,你那些兵丁太不像話,竟不讓我們出去找大夫。”
朱武訕笑,“嫂子別誤會,這兩天京中有些變故,我也是怕府中人出去萬一碰到事,給我們添麻煩。您放心,我聽到大哥病了,立即讓人去請大夫了。這不,我也趕緊回來了。嫂子您忙,我進去看看大哥。”話音剛落,屋門開打,朱忠勇出來,對朱武施禮道:“二叔,父親病的不輕,讓侄兒去刑部告假。侄兒先告退了。”
朱武想阻止,卻聽屋內朱文啞著嗓子道:“老二,讓勇兒去吧。今兒本該奉皇命審案的,下人去,別人以為我怠慢呢,”怕朱武聽了這話拿“親自去”來搪塞自己,朱文趕緊又道:“老二,你進了,我有要緊話和你說。”
朱武一聽“要緊”二字,猶豫了一下,他知道,昨晚的突變是朱文的刑部派人的,他也想套套話,於是對身邊的心腹使了個眼色,暗示心腹跟著朱忠勇去。心腹會意而去,他這才理理衣襟,緩步入屋,笑著關心了幾句。
朱文見兒子走了,安下心,雖然兒子沒入朝堂不知道官場上的凶險,但他還是相信兒子的機智。麵對這個弟弟,他也知道以前勸過那麼多次都沒用,現在再說什麼也是枉然,不過為了給兒子拖延些時辰,他還是耐下心,費了半天口舌說教一番。
朱武果然麵現煩躁,嘴上“嗯嗯”地敷衍著,心思早飛遠了。當初同意住在一起是順了老母的意彰顯下孝道也順帶著沾點大哥的光。哪知竟是被管得死死的。他這一輩子沒什麼喜好,隻是對女人美色這點上稍許有些貪戀。可大哥可好,自己不沾“葷腥”,還要叫他跟著吃素,一點不體諒兄弟的心思。還不如馬誌潔這個外人。這幾年要不是馬誌潔偷偷在外麵給他養了幾個女人,他非得憋死不可。再後來馬誌潔勸他投靠安王,他那時還是猶豫不肯的。隻不過大哥實在寒他的心,他在軍中因吃酒打架被降職處分,大哥也不幫忙找些人運動一番,眼睜睜看著他前途全無。不讓他找女人,也不幫他升官,這樣的大哥這樣的朝廷,他是深恨的。之後醉臥美人懷中,他糊裏糊塗在一張效忠安王的保證書上簽名按了手印,醒來一咬牙幹脆加入了安王勢力。其後的日子暗中過得更加滋潤,美人銀錢任他享受,馬誌潔也隻讓他拉攏直接帶兵的校尉。這太好辦了,軍營中全是色中餓鬼,廝混之下,有幾個真成了他的心腹,也發誓效忠了安王。當然他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白享受了這麼多甜頭,最終要用他就必定是掉腦袋的大事。他原本就說賭徒出身,一把定輸贏的事他常幹,輸了大不了沒命,不過要是贏了,那好處——他一想到昨晚馬誌潔扮成小廝來找他說的話,便覺渾身燥熱難耐。
馬誌潔來找他就是為了舉事奪宮,其實咋聽之下他還是心裏直抖。聽完了馬誌潔的計劃,又想到當年替皇帝打開城門致使變天的事情,頓覺有了點底,那閔踆在皇城中也有幾萬人馬呢,還不是聲響全無的被奪了江山。他再造一回反又如何。那時不過是開個城門就換來現今的地位,這次可是他親自帶兵,將來的前途定是不可限量。最重要的是,馬誌潔那句“天下絕色在後宮”讓他不可抑製地心動。想當年在端王府中的那一眼,立刻讓他失了魂。那是生平從沒見過的美人啊。這些年來他經曆了許多女人,但再也沒有誰能讓他隻瞧一眼就恨不得賠上性命博美一笑。馬誌潔話裏的暗示他是聽懂了,湛凞的最大弱點是閔仙柔,捉到湛凞後想要逼其就範就得攻其弱點,當然就是得要折磨閔仙柔了。至於怎麼對付閔仙柔,馬誌潔昨晚也隻不過輕描淡寫說了句“朱將軍對付女人最有手段了”,他便立刻心裏翻江倒海起來,一夜未眠。
隻是馬誌潔臨走前要他謹慎的話讓他警覺起來,大哥早拿話試探過,萬一要是有點破綻被瞧出,他這大哥可是會大義滅親的。所以今兒一大早聽到大哥一病不起,他當即決定封府然後亢奮的出門找到那幾個軍中校尉交代了一番。他太知道京中那些皇帝的暗點,大哥隻要得到一絲風聲就防不勝防,不如幹脆誰都不要出去。但又聽說朝廷讓他大哥主審案件,於是趕緊回來想套點口風。誰知大哥但卻仍拉著他長篇說教,怎能叫人不心煩。
被說得頭疼腦脹、昏昏欲睡的朱武,實在忍受不了,擱著平常他早就不耐煩了,但現在心中揣著大事,處處小心,所以也沒立時擺臉離開,和大哥虛與委蛇,詢問了些關於昨晚董家之事,隻是見實在問不出什麼,也就安慰了幾句,退了出來,回到自己屋中,倒在床上。昨兒一夜沒睡,剛又被大哥說得混沌,這躺在床上片刻便入了夢鄉。迷糊中他似乎帶著兵衝進宮中拿住了湛凞,然後得意地看著閔仙柔驚恐的模樣,隻覺渾身是火,剛要撲上去卻突然見美人化為骷髏朝他撲來,嚇得他頓時一身冷汗驚醒過來,大口喘氣,心裏還在撲撲亂跳。平複好一會,他忽然想起,忙喚來心腹問,“大少爺還沒回來?”
心腹趕緊道:“大少爺剛回來,正和大夫說話呢。”
朱武覺得不對,“去個刑部告假不需要這麼長時辰吧?”
心腹道:“大少爺握著右侍郎的手哭訴了半天,絮絮叨叨地說著大老爺的身體。小的都聽煩了。”
朱武不信,“真的沒見別人?”
“真的沒見別人。”
朱武想了想,還是不放心,決定去看看。朱忠勇看到他又開始拉著他的衣袖抽泣起來,口中隻翻來覆去地說著大夫的話。
朱武見這侄兒如此窩囊,稍許放心,安慰了幾句便轉身離去。
他這一走,朱忠勇趕緊示意母親去送走大夫,自己回房掩門跪在父親床前。大夫說父親病情不容樂觀,他萬分難過,眼圈發紅又不敢哭出聲,生怕父親知道。
朱文混跡官場那麼多年,怎會看不出兒子的異樣,他隻笑笑,問道:“兒子,消息送到了?”
“爹,二叔派人跟著我,我不敢直接說,隻假裝悲傷握住右侍郎的手,在他手心中寫下了‘朱武異動,稟告皇上’的話,官服袖口寬大,我又刻意擋住,二叔的人肯定看不到。”
“兒子,我的好兒子。我們一家安全了。”朱文欣慰道:“你記住,你二叔要是真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你定要去皇上麵前求情。但一定要真心去求卻不能實心求。”
朱忠勇一頭霧水,“兒子不明白。”
“你不去求情,皇上會認為我們不念親情,一個連親人都不顧的人怎會效忠朝廷?但如果你求情太過,皇上一定會認為我們不識時務,對一個謀反的人你拚命保護怎會效忠皇上?”
朱忠勇的恍然大悟,“爹您的意思是,兒子隻求的是二叔家人的親。如果皇上不同意,兒子一定要裝作十分傷心但卻不能再繼續求情了。”
“沒錯,兒子,你還要請辭,求皇上讓你帶著你母親和奶奶歸隱。到時為父一死,皇上念著為父大義滅親和以往的功績上,一定會善待你的。你的前程就來了。”朱文開心笑了,“你和為父一樣,文不成武不就,要想出人頭地就得靠著皇上。為父最後隻告訴你一句,在朝廷中當官,忠心皇上是最必要的,皇上交代的差事一定要辦好,這兩點你隻要做到了,哪怕是做個孤臣,你也可以前程光明。”
這話像是遺言,朱忠勇聽著淚直流,哽咽道:“爹您放心,兒子心中有數。您安心養病,等——”
“不,爹的身體自己知道。你是男子漢,該擔起整個家了。”朱文坦然笑道:“而且長兄如父,爹若不死,你二叔又犯下大錯,那是爹管教之錯,皇上心裏一定有疙瘩。隻有爹死了,皇上才會念著我這做臣子的舊情,許你一些好處的。但日後還是要靠你自己爭氣,爹隻能為你做到這個地步了。”見兒子要放聲大哭,他臉一沉,“別哭哭啼啼讓爹覺得你無用。當年你爹我就是一個地痞,這輩子混成這樣,值了。你的名字是皇上賜的,怎麼著你都得對得起這個名字。”
“那爹您好好休息,我讓娘來陪您。”朱忠勇陡然間生出勇氣,抹幹了眼淚,堅毅道:“兒子再去趟二叔那兒,向他哭訴一番,讓他以為兒子就是個沒主見的人,讓他不要起疑。”
“我朱文有你這樣的兒子,死也瞑目了。”朱文哈哈大笑,虛弱地抬手示意兒子快去。
朱忠勇強忍著心中的悲痛,疾步到了朱武屋子又開始淚水漣漣囉嗦地說著父親的病情,請求日後二叔的關照。
朱武一麵是心煩,一麵又覺得安心,怪不得侄兒去見右侍郎要花費許久時辰,果然是軟弱的性子,逮著誰就知道哭。大哥還沒死呢,就求著要他照顧。當然叔叔養著侄兒一家也是應該的,但這侄兒也太沒出息了。他十分瞧不起朱忠勇,三言兩語將人打發了,又趕忙讓心腹帶口信給馬誌潔,說他大哥病重不起,再沒有一點威脅。
馬誌潔接到信,心中略鬆,以前也聽朱武說過,朱文對其結交軍中人士常會試探。作為湛凞心腹、官場老手,朱文眼毒心狠。而朱武比他哥差遠了,萬一在關鍵時稍許露出馬腳,朱文絕對會去告發的。如今這個隱患一去,單就等著武青昭的回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