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地咬嘴唇,女兒是娘的心頭肉,怎麼能不想呢?
大學畢業後,她留在了省城,在一家小公司上班。男朋友是另一個城市的,大學同學。
她結婚時,父親堅持要男方從家裏娶親,她有點兒生氣。男朋友的家裏並非權貴,還要找車,還要跑近200公裏的路程,她試著與父親商量,卻一點兒商量的餘地也沒有。父親是保守的,相信一貫的傳統,女兒家,就要從家裏出嫁。
她說不通父親,隻好與男友商議,男方家裏倒也爽快,男友說:“隻不過是多花些錢罷了。”
成親那天,她一早就聽到父親起床,接待鄉親們。她一個人躲在屋裏,有村裏以前的小姐妹進來,笑著同她鬧,喜氣很快在小房間裏漫開來。等到她上車的時候,卻看不到父親,母親將她送上了車,她哭得淚人一樣。上了車,她悄悄地問坐在車上的弟弟:“咱爹呢?”
弟弟的回答讓她吃了一驚,他說:“咱爹去屋後了,你出門的時候,我看他抹著眼淚走的。”
她心裏一酸,父親從來沒在她麵前掉過淚。
按鄉裏的規矩,新娘子上了車,是不準再下車的。她覺得難過,卻沒下車。出村的時候,遠遠地,她看到屋後,父親蹲在那裏,身形很單薄,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似乎在擦淚。她的心有些疼,但很快,車子遠行,將那個背影落得遠了。
新婚的日子,很快樂。回家的日子,畢竟是少數。每一次往家裏打電話,接電話的總是母親。有時,母親也將電話給父親,說:“孩子的電話,你也接一下。”
父親接過電話,兩邊往往都會有兩秒鍾的沉默,這種沉默是尷尬的。
父親總是會說那兩句:“工作還好吧?生活還好吧?”她在這邊說:
“好。”聽著父親越來越蒼老的聲音,她往往會覺得心酸。
閑下來的時候,她在日記裏寫,父親老了,我長大了。還記得自己曾恨過他,隻是每一次看到他又多了白發的時候,便忍不住在想,哪一根是由於思念著這個不在身邊的女兒而變白的呢?
弟弟也上了大學,家裏的田也少了。然後,父親打電話,說要到城裏來,看看她和小外孫。
丈夫出差去了,她一個人在家。本來說好是上午的車,可是到了中午,父親還沒來。她將孩子放在鄰居家,去車站接父親。剛走到車站,聽說一輛出租車撞倒了一個鄉下人。她猛地驚呆了,拚命地向出事地點跑過去,眼淚不由自主地湧出來,哭喊著跑到那裏,見圍了一群人,她不顧一切擠進人群。出租車前坐著一個鄉下人,正在那裏同司機討價還價。
見她哭著擠進來,那司機和鄉下人都怔住了。她哭著哭著,便笑了起來。眾人都看笑話,說:“這個女人怎麼了?”她顧不得,擠出人群,正好看到了一邊的父親。
“爹,你怎麼了?你沒事吧?”她擦了擦臉上的淚說。
父親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舉一舉手裏的禮品說:“轉了一上午,想不起來買什麼禮品,也不知道小外孫喜歡不喜歡。”看著父親手裏大大小小的許多包,她又笑了,說:“爹,你還用買什麼禮物?”心裏酸酸的,看父親有點拘謹地笑著,她忍不住想哭著抱抱他。
走在街上,陽光從身後照過來。從什麼時候起,父親的腰也變得佝僂起來了?以前的他可是很剛強的一個人呢。過馬路時,父親小心地躲著身邊的車,眼睛卻看著她,嘴裏說著:“小心,你看你,走路怎麼不看車呢?”她說:“城裏人不怕車,就像鄉下人不怕狗一樣。”
父親笑了,眼角的皺紋在瞬間擰成了繩。
父親看到小外孫,也像個孩子一樣,將小外孫抱在懷裏親了又親,說:“姥爺最疼你,隻疼你一個。”眼睛裏的疼愛,像是要溢出來一樣。
她有些愣怔,往事如粉塵一樣散開來:記得在小時候,父親也是這樣將她抱在懷裏,說疼她,用帶胡子的下巴紮她的臉……她覺得心酸,想起以往的種種,想起母親對她嘮叨說父親半夜起床,說是做的夢不好,非要母親打電話給她,他自己總不好意思打過來。母親對她說:“你爹想你,但總是要推到我身上。”
淚當時就落下來了,她借口準備飯,跑到廚房去。在那裏淘著米,眼淚卻不住地流下來。晚上,她在日記裏寫:從愛到愛的距離,是忽然間的發現,是自己的父親,還有那從不說出口的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