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3章 與姐姐永別(3 / 3)

醫生說姐姐的病少則數月,多則幾年,我那時隻望姐姐是誤診,希望有奇跡出現,所以每次打電話心裏都惴惴的。去年春節前,姐姐感到不好,後來也猜出了病因,就打電話讓我回去看她。這一次見到姐姐,大出我的意料,原來光彩照人的姐姐突然失了神采:病前150斤隻剩下95斤;病前像紅蘋果的大臉如今布滿皺紋;病前白淨有力的脖頸現在黃而皺;病前充滿自信與聰慧的眼睛而今透出悲淒與絕望;還有,腫瘤的擴散使姐姐坐立臥都很難受,包括吃飯喝水都相當困難。看著姐姐難受的樣子,我的心如刀絞。母親去世時我痛苦過,但那時年幼無知,對人生的滋味沒有品嚐;而這一次,自己已是不惑之年,心知姐姐在我生命中的份量,而我又不能將姐姐救回來。姐姐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她讓我坐在她身邊,拉著我的手寬慰我。姐姐一邊流淚一邊說:“力強,我輕易不會叫你回來,因為你工作忙路又遠,可我知道不行了,如果不叫你回來,我擔心再見不到你了,有些話也沒法跟你講。趁我還清醒,我把該說的話說出來,就可以安心了。”姐姐除了讓我照顧她的兒女,還說:“力強你記住,我不在了,你千萬不要哭壞了身子,我的身體就是哭三哥哭壞的,人死了哭有什麼用?你自己千萬保重!”姐姐還自言自語道:“如果能讓我再活一次多好,我一定好好珍惜,哪怕沒有錢都行。”當天晚上,姐姐吃得不少,有半碗飯。姐姐要吃排骨,我說那不好下咽,也不好消化。姐姐笑著說,她有點饞,就是吃不下,又說,身體好的時候,她能吃好幾碗飯,怎麼現在就吃不下了呢?我看了看姐姐,發現她的眼裏光亮一閃,那是對生充滿的無限渴求。

囑咐完了,姐姐就催我早些回京,她說自己還不知道會怎麼樣,看我一眼就心滿意足了。姐姐當家慣了,她決定的事就不好改變,在我的再三堅持下,她同意我在家裏再呆三天,這是我上大學以來少有的——靠著她那麼近,對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中。為她理理難受的腰部,將自己帶來的水果一點點送到她的嘴裏,與她輕聲細語說話,還有能感到她生命的呼吸……當我掏出錢放在姐姐手裏,姐姐堅執不要,她還在為我著想,擔心我入不敷出。在我的堅持下姐姐就留下了。不過我知道,現在錢對姐姐又有何用?

返京的那天早晨,姐姐拉住我的手,又抱著我的頭怎麼也不舍得放開,於是我們姐弟倆痛哭起來。姐姐和我都知道這是永別,所以哭得那麼傷心。此時,我和姐姐都說不出話來,因為很可能這是我們姐弟最後一麵。回來的路上,我一直泡在淚水裏,怎麼都抑製不住;又像飄在空中,身體綿軟無力。我不知道前麵還有什麼奔頭。作為弟弟,我不能在姐姐身邊伴她走到生命的盡頭,因為作為公家人我是不自由的。此時,我想起英國作家吉辛與姐姐相依相伴的人生,如果當時我能陪姐姐度過一生,她會不會有這樣的結局?20多年前,我離開了生我養我的農村,離開了母親一樣的姐姐,以一個農民之子的一無所有開始新的人生探求,這其間的艱難困苦與孤獨寂寞不能為外人道。每當此時,想起姐姐,暗冷的心中就會充滿光明和溫暖。如今,姐姐已離我而去,剩下的人生道路我會很寂寞的。

跟我在北京讀書的外甥女寒假回到她媽媽身邊,這樣我姐姐得女兒伺候了40多天,回來時,姐姐讓女兒給我帶來她的一張照片,是年輕時照的,大約在20歲,我以前從未見過。這張照片上姐姐那樣年輕漂亮,充滿青春活力,我明白這是姐姐將她短暫的人生與生命行程濃縮在這張照片上,留給我。姐姐的意思是:“力強弟弟,姐姐走了,這個世界一定很寂寞,這張照片會給你堅強,會讓姐姐活在你心裏。”是的,姐姐像一陣風如一股煙般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隻留下我對她的記憶,還有這張照片。

每當悲痛欲絕,我就想起姐姐的臨別囑咐:不要過於悲痛,更不要整天哭泣,那樣毫無用處,要堅強地活下去。姐姐雖是農村婦女,識字有限,但她明理聰慧,有膽有識,而我讀了幾十年書,難道還不能參透生死?天地以“氣”化形生人,當“氣”消盡,形神俱亡,再度化為“氣”,任何人都逃不脫此循環之理。所以,姐姐隻是過早煙消雲散罷了!但是,姐姐雖去,但她給我的愛護、溫暖和智慧,將永留我的心間。我會更好地活著,以更大的成績報答她。

姐姐屬豬,生於1959年1月7日(陰曆),逝於2003年3月29日(陽曆),我將永遠記住這兩個日子。每年這兩個時間,我都會在內心焚起素香,遙祝姐姐的在天之靈平靜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