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也是最出色的呀。從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每一次你看我的眼光是那樣地溫柔,你對我的那樣地關心,你是那樣地了解我,隨時在最混亂的時候,在我的心最害怕的時候出現在我的麵前,我知道的,你也是喜歡我的,是不是。
“我不要走,不管她們現在把吳國說得多麼好,不管我到了吳國之後有什麼樣的榮華富貴,不管大王會給我什麼樣的處罰,不管將來會有什麼樣的命運,隻要我們能夠在一起,隻要我能夠天天看到你,我什麼都不怕!”
西施驚愕地站住了,她的心聲,為什麼會在她的耳邊回響。她已經走到範蠡所住的館舍院中了。她沿著聲音看去,月光下,小院中,一個少女伏在範蠡的懷念,低低地傾訴著,她穿著和西施一樣的衣服,她的聲音是同樣美妙動聽的吳語,她的身影同樣的婀娜動人。
她是誰,是另一個自己嗎,是因為她太想太想範蠡了,她走得太慢,而她的心走得太快了嗎?因為她猶豫緊張,她怯於出口的話,已經從她的口中說出來了嗎?
月光下,範蠡的眼神依然溫柔,他輕歎道:“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呢,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你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又美麗又溫柔,你愛上我,是我的榮幸。可是,我不能帶你走,我是越國的大夫,你是越國的王妹,我們必須為越國而設想。吳國是我們的上國,越國的命運,決定於吳王的喜怒之中。為了保全越國,大王與君夫人不惜王者的尊榮,而在吳國忍辱負重,為奴三年。我尋訪天下,找來你們,君夫人主持土城訓練你們,大王收你為王妹,為的就是給你們一個尊貴的身份,跟吳國和親。從此長長久久地保得我們越國太平。越國要把最好的出產獻給吳國,你可知大王和文種大夫他們也要親自下地耕作,你們在土城錦衣玉食,可知你們所食所用,每一點一滴,都是越國所有人的奉獻……這家國大義,你就一點也不管嗎?你能走嗎,你該走嗎?”
月光下,那溫柔的聲音仍在低低地哭泣:“是的,我隻是個小女子,你說的這些我不明白。可是,我不要背井離鄉去吳國,我隻想和我心愛的人在一起,我可以吃苦,我寧可不要錦衣玉食,我寧可下地耕作,我不要離開你……”
西施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忽然天地間好象出現了兩個自己,一個伏在範蠡的懷中,低低傾訴著真情,另一個卻靈魂出竅,躲在一邊冷眼看著自己,看著範蠡。
範蠡的聲音依然溫柔,可是為什麼此刻竟溫柔得毫無感情,毫無熱度,是自己聽錯了嗎:“不,你不隻是個小女子,你是個深明大義的好姑娘啊!我每次來到土城,看到你越來越美麗,看到那個若耶溪邊的浣紗書變得知書達理,我真是很開心。現在,你又是越國的王妹了。你不能再當自己是個什麼也不懂的浣紗女呀!”
那背影微微顫動著:“不、不!”
範蠡輕撫著她的如雲的長發:“我們是越國的子民,不為越國,不依照大王的吩咐,你以為我們能有幸福嗎?離開越國,到處都是戰亂,我們又能到哪兒去?”
西施的心,漸漸變冰,難道說,難道說所有的希望都斷絕了嗎,難道說她的愛,錯了嗎?
那聲音顫抖了:“為什麼我要承擔起國家,為什麼要我承擔起國家,我怎麼承擔得起,我怎麼承擔得起啊!為什麼,難道說我對你的愛,錯了嗎?”
範蠡溫柔地道:“把你的這份愛,帶到吳國去吧,帶給吳王吧!把這份愛,化做兩國的友誼,我將會以你為榮!”
那身影已經伏倒在地,嚶嚶而哭:“好,好,我聽你的話,我去吳國。你、你會來看我嗎?”
範蠡緩緩地扶起她:“我會的,我一定會的,我怎麼能夠舍得你呢!夜深露重,你身子單薄,我送你回去吧!”他脫下身上的披風,溫柔地披在對方的身上。
西施忽然隻覺得一陣寒意襲來,寒徹骨髓,她不由地雙手抱緊了自己,退了一步,忽然間腳步糾纏,她踩到自己的裙裾,“砰”地一聲摔倒在地。
聲音驚醒了院中難舍難分的兩個人,那身影轉過頭來,那張熟悉無比的臉,竟是鄭旦!竟是鄭旦!
範蠡也看到了她,他的眼神沒有一點驚愕,沒有一點心虛,坦蕩溫柔地一如對待方才的鄭旦:“西施,是你,你怎麼了?”
鄭旦有些驚愕,有些心虛:“西施,你怎麼也來了,你來做什麼?”
西施緩緩地扶著廊柱站起來,緩緩地退後,我來做什麼,鄭旦姐,我要說的,要做的,要看的,你都已經代勞了,不是嗎?
她張口欲言,忽然隻覺得說什麼都沒必要了,忽然間,她轉身飛奔而去。
鄭旦驚叫一聲:“西施,西施——”她再也不敢回頭看範蠡一眼,她再也不敢在此地停留片刻,忙追著西施而去。
範蠡的披風,並未係緊,自她的肩頭滑落,月光下衣袂飄處,陷沒在長廊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