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3 / 3)

範蠡輕歎一聲,拾起滑落地上的披風。微笑道:“你看夠了嗎?”

冷笑一聲,從另一根廊柱後,又走出一個女子來,她輕歎道:“範蠡呀,一個晚上,你傷了兩個女人的心。”她雖然在歎息,但她臉上的笑容,卻是很冷,很冷。

範蠡輕歎一聲:“君夫人能夠教範蠡更好的法子嗎?”

君夫人凝視著他:“我若是知道,我若是知道,今晚我何止至還站在這兒。”

範蠡躬身:“君夫人言重了。”

君夫人輕歎一聲,看著天上的月亮:“還記得嗎?三年前,在吳國,也是這樣的月色,這樣的夜晚!我們在吳國為奴三年哪,範蠡!”

範蠡輕歎一聲:“君夫人,過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君夫人慘笑道:“是的,過去的事,不堪回首!我也曾經青春年少,我也曾經貌美如花,三年吳國為奴,痛苦——在我的臉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跡,永遠無法消退,短短三年,我便蒼老如此,醜陋如此啊!三年吳國為奴,那是什麼樣的日子啊!勾踐的性子暴烈,他在吳國忍辱為奴,在吳國人麵前受盡了屈辱,回到石室之中,就要把所有的屈辱和怒火發泄在我的身上。他在你麵前,還要顧全為王的麵子,還有籠絡於你,可是對我,他是毫無顧忌呀!同樣是吳國為奴,你們受的是一重的罪,我受的是雙重的罪啊!”她的神情慘痛,但她再也沒有眼淚,吳國三年,早已經將她一生的淚流幹了。

範蠡長歎一聲,閉上眼睛,也不敢再聽那不堪回首的三年。

君夫人看著天上的月亮,喃喃地道:“那天的月光也是這麼美,我卻要將自己永別這個世界。若不是你,範蠡,我早死了。是你勸我要忍下去,還有美好的將來在等著我,我會回到越國,我會再成為一國之母,我們會報這個仇的,到時候,我所受過的一切,都會十倍百倍地討回來的。範蠡啊,若沒有你,若不是你的關懷,你的安慰,你的打氣,我早就撐不下去了,那種日子我是連一天也撐不下去啊!”

範蠡搖了搖頭:“不,君夫人,你會撐下去的,因為你是越國的君夫人,你是一個如此堅韌而剛強的女人。我們會報仇的,吳越一統,你是萬世懿範。你為越國所受的苦,會變成萬世的懷想。”

君夫人凝望著他:“你可知道,每天撐著我活下來的,是你溫柔的眼光,是你永遠會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就出現在我的身邊那份關懷。而那種時候,勾踐卻永遠不在,永遠不在嗬!”

範蠡溫柔地笑著,他的眼神溫柔如月光,清冷如月光:“君夫人,範蠡所起的作用,隻是微不足道嗬!支持你撐下去的,還有大王嗬!因為大王是多麼地愛你啊,你若撐不下去,教他一個人如何能夠撐得下去呢。你是他最親的人,他的委屈,不向你傾訴,又能向誰傾訴呢。你與他同甘共苦,世上隻有你最了解他的心,他的痛。正因為如此,就算將來大王到了興越滅吳,稱霸天下的那天,他的心靈上最大的倚仗,還是你呀!”

君夫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說得對,我是勾踐的妻子,勾踐心中的倚仗。”

範蠡微微一笑:“夜深露重,君夫人保重!”

君夫人冷笑一聲:“是啊,夜深露重,我是該走了。”她轉身向外走去,範蠡搶上前一步,為她拂去擋在她前麵的花枝,君夫人忽然回頭,兩人的相距如此之近,月光下,隻見她的眼睛閃閃發亮:“範蠡嗬,我真想看看你,你的心是什麼作的,你的心裏有什麼,連鄭旦西施這樣的美色,你都無動於衷?”

範蠡怔了一怔,君夫人卻大笑著,自行分花拂柳而去。

月光清冷,範蠡獨立小院,他的心何曾不亂,他的心怎麼可能無動於衷,這一個夜晚,陣陣香風,早吹亂了一池春水。

他本是楚人,恃才狂放,人不能解其才,目之為瘋狂。他遊曆中原各國,才不得用,術無人識。中原人才濟濟,百家爭鳴,各執一見而奔走於諸候之門下。範蠡縱能擠身一側,亦隻能施展小才,不得盡用。

吳越爭戰多年,鋒芒畢露,雖是東南小域,鋒芒直指天下。於是他與好友文種,先來到楚,再來到吳,再來到越。入越之前,他在吳觀察了許多,越國敗後,他入吳為奴,伍子胥又盛意拳拳,請他留吳為官。

然而他仍然棄吳而從越。留在吳,留在伍子胥的門下,他一生去到盡,最多隻能做到伍子胥第二。要讓天下知道範蠡這個名字,隻有打敗伍子胥,打敗這個傳奇人物,這個率吳這樣一個小國,險些滅了楚這樣一個大國,將楚平王鞭屍三百的傳奇人物。

範蠡的人生,才不枉度,範蠡的所學所能,才不空置。

範蠡的心很廣很大,他要的不僅僅是吳越的仇,他的對手不僅僅是吳王夫差,伍子胥,他的心要的是天下,是萬世。

西施也罷,鄭旦也罷,君夫人也罷,在他金戈鐵馬一生的畫卷中,隻是幾筆濃淡不一的豔色而已。陣陣香風,曾吹亂一池春水,但是風過後,水依舊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