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沉睡著那個馬上微笑一瞥的女子,最後的一部分骨殖。
我和她最後的關係緣係,居然最後竟成了這般死亡和吊祭的結局。
帶一抹迷離的笑意,我點塵不沾的進入林中,這裏有她熟悉的氣息,這裏的布置一定出自她手,那些地麵,樹,乃至一片樹葉,都不能輕易碰觸——這個和我極其氣味相投的惡毒女人啊……
將紅燈輕輕掛在樹梢,我掀起衣袍,邁上那方林中石台,那裏,三丈之下,有她的一截焦骨。
我以手撐腮,睡倒遍地落葉塵埃,想起當年那個血月之夜,我將假魏王人頭一擲數十丈,辟退千軍,而她於枯樹之上驚喜回首,那一刻眼神累極迷茫卻又喜極清亮,照見我豎刀向月的身影。
長歌,此刻你若再見我,會是什麼眼神呢?大抵也會和之沅一樣,最初信任,最終怨怪吧?
紅燈在頭頂飄搖,耀亮我身前枯葉,看起來有種薄脆的妖豔。
前方一丈三尺,有極其細微的呼吸之聲,和著黑暗裏不知道哪裏傳來夜鳥啼叫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涼。
我微微的笑起來。
會是誰呢?
“多麼天雷的回答啊……”包子將馬車向前趕了趕,仰首眯眼看著前方如生雙翼,從崖壁飛快竄下的纖細身影,“難道我遇上了攻?不打劫金銀蘿莉,隻打劫絕世小菊花?”
那人一道流麗弧線般從崖上拋落,身後牽著萬丈陽光,金色泉水般一往無前的瀉下來,直直衝著包子腦袋呼嘯砸去,油條兒下意識抱頭要躲,包子卻不避,穩穩眯眼看著那身影。
果然,那影子在將要踩上他腦袋的前一刹緊急刹車,半空中抬腳虛踢,一個極其漂亮的鷂子翻身,穩穩踩上了崖底一塊突出的岩石。
清風自崖外奔來,牽引得他麵上輕紗微拂,露出的一雙眸子明若秋水,身姿輕盈美妙,仿佛風一吹便可吹去。
油條兒嘩的一聲驚歎,“漂亮哦,長了翅膀一樣……”
包子甜蜜的微笑,看著崖石上的蒙麵人,袖子一抄,懶懶道:“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有可能唐僧;長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也有可能是鳥人。”
“死到臨頭,猶自猖狂!”那人盯著包子,冷冷開口,聲音似是刻意壓得低沉,不辨男女,不過大抵是個年輕人。
“搶劫搶劫,不過劫財劫色,難不成你還要殺人?”包子笑嘻嘻看著那少年,“喂,強盜不是這麼個做法的,你好像犯了道上忌諱了。”
“道上規矩由人定,自也可由人破。”那人攏手袖中淡淡而言,語氣低沉平靜,說起話來語鋒如鐵,顯見性格剛強,包子盯著他的眼睛,揣摩著他的語氣,隻覺得似曾相識,卻又一時想不起何時見過這麼一個人物。
目光一轉,從那些自出現就一直沉默著的黑衣蒙麵男女們麵上掠過,這些人步法不凡,氣勢端凝,無論從武功還是氣質,都著實不像尋常落草為寇的烏合之眾,倒有點出身大家謹嚴有度的味道,但是大家子弟,又怎會淪落如此?
不過,如果真是淪落了的大家子弟,倒也可以解釋對方為何劫財還要殺人了——為了麵子嘛。
落了草的鳳凰,不能麵對自己的恥辱,也為了維持那點外在的聲名,避免風聲泄露,殺人滅口是難免的。
隻是,會是哪家破落戶兒呢?
現在的武林局勢,已非當年,自從師父在碧落神山相讓臭娘,將一身絕頂武功還給千絕門,從此飄然遠引不知所蹤,熾焰幫由大護法接位,再無當年素幫主統領下的煊赫威勢,於是無人壓製的江湖道上,爭奪權位地盤的事兒天天爆發,一朝霸主一朝奴的翻雲覆雨屢見不鮮,一時還真想不出是誰。
想到素玄,包子的小心髒痛了痛……我那最瀟灑的師父啊,卻是個為命運整治得最不瀟灑的倒黴人兒,你如今在哪裏呢?
麵上卻依舊笑嘻嘻,托腮看著那少年,包子招了招手,“那麼,來殺吧。”
他好整以暇的樣子,別人看著都不禁心下不安,欲待好生掂量了再下手,那少年卻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剛烈性子,森然一笑,道:“好!”
話音未落他已經掠了過來,飛燕般的身姿牽出一條金色的陽光,光華耀眼之中有更亮的白光閃起,劍光未至,寒氣已經凜冽的逼上包子的喉頭。
那衣袖翻飛間,露出一截手腕皓白如雪。
包子的手指已經探出袖管,他有一千種辦法可以躲過這一劍並反製對方,然而一眼瞥見那雪光,突然心中一動。
立即伸腿,故作無意將撲過來的油條兒絆倒,包子尖呼一聲,慌慌張張往後一栽,一個懶驢打滾滾下車廂,那劍光不肯放棄,立即流電般追躡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