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之中,城門緩緩打開,一排排鎦金剝落的門釘露著斑駁破敗的本色,發出吱呀酸澀的聲響。馬車於卯時駛出通濟門,灰蒙蒙的晨霧中,車隊透出月暈般冰涼的輪廓。
如意抱著玉兒的孩子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那慌亂的兩個時辰裏她看到老王爺那張哀求的歉意的臉,看到玉兒涕淚縱橫的不舍的臉,看到世子信任的囑托的臉,她答應了所有的請求。她也不得不答應。
這大概是她報答的唯一機會了。
其實她一直在想,我的冉兒呢,我的冉兒怎麼辦?但她終沒說出口。
老人家的眼睛看得最透,臨走前把如意叫到身旁“這一走大概是再見不到了。你放心,冉兒那孩子,我會一直把他當親孫子待。奕霖……就拜托你了。”如意沒答話,她知道冉兒是斷不會受苦。可她不想離開。她已經習慣了王府裏的一切,王府裏的每間房屋每個人。經過家破流離的她隻想安安穩穩的過自己的小日子,安安穩穩把冉兒撫養長大,安安穩穩走完這一生。
離開了,又要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又要到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所有的一切,又要重新開始。
可她無法拒絕。
在護衛們泛著幽藍色的冷光的兵器的保衛下,如意拜別王爺默默轉身。“姐姐!”如意回頭就見玉側夫人像著了魔了似的抱著冉兒衝到了她的眼前,淚眼滂沱“姐姐,我會把冉兒養大的,當親生的養大。從今天起,你要把霖兒當成親兒子,求你了。”如意抹去玉側夫人眼角的淚花“傻丫頭,冉兒和霖兒,都是我們的孩子。”
“請快些。”身旁的尚書大人不耐的催著。她摸了摸玉側夫人懷裏睡熟了的冉兒泛著紅暈的臉頰,轉身上了馬車。淚水決堤而下。
如意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憋住自己哽咽的聲音。她多想再親一親冉兒的小臉,再拍一拍他軟軟的小屁股,再給他喂一次奶,這次不管冉兒的小牙再怎麼咬她,她都不會生氣了。隻要一次就行了。就一次。
馬車平穩的駛出了城。耳邊充斥著空曠街道上馬蹄噠噠的回聲,如意閉上了雙眼。就這樣吧,讓一切重新開始。
從江寧到帝都,路途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每日在車上除了照顧奕霖其他什麼事都做不了,連掀開簾子看看外麵都被禁止,如意骨頭都要長一塊去了。幸而護送他們的尚書大人時不時的上來跟如意講講途經城鎮的風土人情或是官場軼事,給如意解了不少乏。如意一直都溫和待人,遇到這樣的人自然是無比歡迎,誰知卻勾出了尚書大人的話嘮癖,如意又不好意思掃他的興,隻得耐心聽他說個半天不停。不過,還好尚書大人講的事情都是比較有趣的,倒也不是太煩。
“大人,照您這麼說,當年陸宰相和劉禦史在朝堂上打起來並不是因為政見不合,而是因為劉禦史家的鸚鵡被陸宰家的貓叼了?”“誒,這可是你說的,我可沒這麼說。”如意見尚書大人見到興奮是飛揚的眉梢,不禁莞爾一笑。
哎,真是所謂人不可貌相。想那尚書大人一臉溫厚,編排起來朝中的大臣到是什麼奇裏巴怪的事都說。“大人如此多的故事,若是輯錄成書,定會被學子們奉為‘天下第一官場記’。”“誒,編書著冊之事都是太學院裏老學究們幹的,像我這樣的好容易寒窗十載,趁著現在功成名就多過幾年快活日子,才不去幹那勞什子事呢。”如意看他滔滔不絕之勢,趕快從車裏的暖壺中斟了杯茶,遞與尚書。
尚書灌下了茶,大大舒了口氣“姑娘你好耐性,旁人若聽我這般聒噪早把我踢一旁去了,也就你能聽我講完話。”如意覺得好笑極了,話也就不覺的說出口“原來大人也知道自己聒噪。”話一說出來如意就後悔了,怎能這般失禮呢,好在尚書不以為意“平日裏憋久了難受得緊,遇到這樣好的機會自是要好好吐一吐。”
如意覺得這人隨時聒噪得很,但為人大度也細心,倒是很對她的脾性,便生出了幾分友好。“這些日子承蒙大人照顧,但現在還不知道大人的名字實在失禮。”如意說完卻見尚書大人的臉騰地紅了起來,心下忐忑,不知說錯了什麼。尚書大人憋了好一陣才說“我叫尚舒。”如意聽後撲哧笑了。尚書大人叫尚書?
“啊呀,就知道你會笑。我的是舒服的舒!”
在馬車上的日子到也就這麼說說笑笑的過去,離皇城躍越近,如意心裏就越慌,莫名的,有種強烈的抵觸。如意在宮外就聽了不少關於太後的傳聞,什麼妖孽轉世,禍國殃民,心狠手辣,什麼惡毒的話都說過。如意雖是不信坊間傳的那些話,但多少是有些懼意的。
“大人,太後……是什麼樣的?”尚舒卻第一次沉默了良久“很難說清,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一時氣氛有些凝重。
“你隻記得,到了宮裏少說些話,安分守己。若是實在遇上了些事,我若能幫上忙定會幫你。其他的,隻能看你了。”
如意點了點頭“那我先謝過大人。”兩人就一起沉默著。